顾衡靴底碾过碎石时，听见秦晚舟正跟卖糖画的阿婆讨价还价：“再添颗蜜枣嘛，我师兄可是大观宗来的仙师......”

“仙师吃糖画还要枣？”阿婆的银镯磕着铁勺叮当响，“昨儿夜里后山滚下块青石，倒像是你们仙师打瞌睡掉下来的。”

顾衡仰头望着镇外半塌的结界，灵气如漏风的筛子般稀薄。

三日前妖兽撕开的裂口处，驻守弟子正用糯米浆混着朱砂修补符咒。这让他想起穿越前老家的泥瓦匠，连补墙的架势都如出一辙。

“师兄快看！”秦晚舟举着糖画窜过来，龙形糖稀尾巴差点戳进他鼻孔，“阿婆说这糖浆里掺了槐花蜜，能驱邪......”

话音未落，街角米铺的帘子突然掀开。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扛着麻袋出来，腰间别着的桃木剑随着步伐晃荡，剑穗上铜钱串叮铃作响。顾衡一怔，那铜钱上居然刻着和锁魂渊同款的镇煞符。

“让让！让让！”两匹矮脚马拖着板车轧过青石板，车辕上坐着的少女哼着小调。

少女发间插着半截断箭，箭羽染成桃红色，随着颠簸在晨光里一颤一颤。顾衡注意到她脚踝缠着浸过雄黄酒的布条，这打扮倒像是专门防蛇虫的猎户。

秦晚舟舔着糖画含混道：“前头茶摊的婆婆说，上个月有头熊瞎子闯进镇子，把王屠户家的酱缸撞碎了，还好没伤人。”

顾衡指尖凝出冰雾，悄悄探向最近的水井。井沿青苔湿润，残留的结界波动温和如春风，他试着将一缕魔气渗入地脉，魔功的浊气如泥牛入海，转瞬被阵法净化。

这根本不是筑基修士能布下的防御！

“两位仙师久等。”

突如其来的沙哑嗓音惊得秦晚舟糖画差点脱手。

“在下赵大勇，这是师妹孙翠儿。”穿灰袍的修士从酒旗后转出，腰间葫芦随着跛脚的步伐晃荡出药香。他身后跟着个圆脸女修，看着服饰和腰牌，都是外门弟子的制式。

“昨夜子时狼群在镇北荒坟刨洞。”赵大勇引着他们穿过集市，卖炊饼的老汉笑呵呵递来两张夹肉饼。

“幸亏有大观宗在此布置的结界，诸位师兄弟合力之下那畜生好歹没伤到镇里人。”

秦晚舟咬了口肉饼，汁水四溢、油星沾在鼻尖：“师兄师姐真辛苦。”

“仙师可折煞我们了。”赵大勇苦笑，按照辈分他确实是师兄，但毕竟是没正式拜师的外门弟子，按照宗门亲疏，他还得尊称这个师妹一声“仙师”。

草鞋碾过青石板缝里的苔藓，一行人在镇北瞭望塔前停步。木塔檐角挂着的青铜铃随风轻晃，顾衡凝神细看，发现每片铜铃内侧都刻着缩小版的诛邪剑阵。

“你们平时都怎么对付妖兽啊？”秦晚舟好奇问道。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捏碎这个呗。”孙翠儿掏出块裂成两半的玉符。

“上月有头妖兽在结界周围到处晃悠，赵师兄吓得把传讯符捏碎了，结果来的居然是膳堂劈柴的杂役......”

“自三百年前血仙之乱后，各派便约定要庇护凡人村镇。”

孙翠儿解下腰间葫芦往塔基泼洒药液，淡金色的液体渗入青砖缝隙，立刻激起密密麻麻的驱邪符，“像青岩镇这种靠近天枢山脉的镇子，每季要加固三次结界。”

顾衡的冰雾顺着塔身攀援而上，在触及最高层瞭望窗时突然震颤——本该完整的巽风阵缺失了东北角的阵眼。

他转头看向正在调试罗盘的赵大勇：“若有妖兽突破结界，你们如何应对？”

赵大勇从褡裢里摸出块龟甲，灵力激发后浮现出大观宗山门虚影：“各镇瞭望塔都嵌着传讯玉，遇险时捏碎玉符，离得最近的巡山队半炷香便能赶到。”

「这不还是摇人嘛！」顾衡在心里吐槽。

赵大勇粗糙的指腹抚摸着龟甲边缘的剑痕，“上月玄阳教的尸傀鸟群突袭，我们靠着这个撑到宗内来援。”

“既然如此，为何不加强结界，也免得派弟子来驻守？”顾衡捻着香灰状似无意地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大勇挠挠头，“万一遇到些强悍的畜生撞破了这结界，有我们在还能拖延一会儿等待支援。

“况且若要提高结界的强度，镇里头那些凡人想出去也不容易。”

孙翠儿接过话头：“反正外门弟子多如牛毛，轮值三月还能领二十颗下品灵石呢。”

顾衡望着远处茶摊飘出的宁神草香气，忽然想起归元天矿洞里那些瘦骨嶙峋的杂役，这些凡人活得比魔门外门弟子还滋润。

顾衡的混沌道体忽然震颤，他敏锐地捕捉到结界外溢散的魔气。那气息与前几日巡山时锁魂渊的血傀如出一辙，却又混杂着陌生的腥甜。

“其实我一直好奇。”他佯装察看塔顶缺口，“如今丹道昌盛，难道没有能让凡人生出灵根的丹药？”

“聚灵化根丹嘛，赤灵宫几十年前就研究出来的东西。”秦晚舟突然接话，指尖无意识绕着又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糖葫芦的竹签打转，“但对大部分凡人来说实在是过于鸡肋。”

“想要凡人生成灵根，就要吸收大量灵气，但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若减少灵气的凝聚，那灵根就根本无法化形，‘聚灵’与‘化根’本身就是矛盾的。”

“《赤灵药典》记载，服药者三成爆体而亡，五成神智受损，剩下两成即便生出伪灵根，修炼速度也不及先天灵根的十分之一。”

她说到“伪灵根”时顿了顿，像是突然咬到糖块里的核桃。

顾衡的冰棱在塔檐凝成窥视镜，镜中映出百里外荒坟腾起的黑雾：“既然如此，何不改良丹方？”

“叶宫主当然想到了这点，实际上，只要先服用一株龙血芝加强体魄，再用聚灵化根丹，即使是七八岁的孩童也可以生成灵根进入仙途。”

“但顾师兄可知道凡人数量？”糖稀滴落在青砖上，秦晚舟咽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又拿出一包果干。

“光是青岩镇就有八千户，而赤灵宫一炉丹药最多出十二颗，龙血芝也不是什么寻常物。”

她垂眸盯着糖稀里挣扎的蚂蚁，“更何况魔修根本不屑屠戮凡人，在他们眼里，这和踩蚂蚁窝没什么区别。”

顾衡转头盯着少女：“秦师妹倒是清楚得很。”

“我、我也是听朱掌门说的......”秦晚舟慌忙把一把果干塞进嘴里，嘴角的碎渣也顾不上擦，“他说当年叶宫主为研究这丹，差点把赤灵宫库房搬空。”

顾衡望着嬉闹的孩童，他们脖颈挂的银锁、腕间缠的朱绳，连鞋底都纳着微型辟邪阵。这种手笔，怕是皇亲国戚都用不上。

这些名门正派居然还挺负责任的……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顾衡像是在自言自语。

镇外突然炸响惊雷，集市瞬间寂静。卖糖人的老翁手一抖，糖稀凤凰折断了翅膀。铁匠铺的锤声停了片刻，又更重地砸下去，震得屋檐镇宅铜铃叮当乱响。

秦晚舟正要开口，西北天空突然炸开闷雷。赵大勇腰间玉符寸寸龟裂，孙翠儿的木剑“咔嚓”断成两截。

“来了！”赵大勇给结界贴上最后一张符咒。

顾衡袖中冰刃已凝成三尺青锋，混沌道体的魔气在皮下疯狂流窜，震得衣袍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