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众投来理解目光的同行,金山使节脑中回想起了会议开始之前自家国君给他的交待。
“金矿我们是大概率要不回来的,比起一个实力完整的东洪,被两边拉扯的金山国价值要小得多,而且因为陆家那个小崽子的存在金山与西方阵营毫无和解的可能性,其他国家会吃准了这一点用来逼迫寡人。”使团出发之前的金山王满脸阴沉,要不是作为一国之君的他不适合出现在会场里,金山王真想亲自去当这个谈判代表。
谈判过程中王不见王在讲究人情世故和语言艺术的东方是一则大家都默认的潜规则,具体原因就如之前金山使节的道歉——一介外交官的不当言论还可以解释为个人的失误,一言九鼎的国君如果失言要用什么理由去圆回来?
你说是国君一时脑抽刚才都不作数吧,这等于折损了一位国君的威严,国君若是为人随和还好,碰上个好面子的暴君谈判场所怕不是当场就要见血。可若是让国君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脑抽发言吧,接下来的谈判恐怕也用不着谈了。
国君毕竟不是十全十美的神仙,再贤明的国君也只是个凡人,谈判场上话赶话被对方激怒乃是人之常情,很多外交官的拿手绝活就是故意激怒对手抓住对方的言语破绽打开局面,好面子的国君们自己不想中招又不想在外交场合放弃这种简单好用的手段,就只好定下潜规则让自己不必亲自下场了。
久而久之,谈判期间国君亲自下场就成了一件非常掉价的事。
“那么陛下打算用什么条件来交换金矿呢?”既然心里清楚金矿要不回来可还是丢下国内的烂摊子带着使团来了,使节猜测自家的国君是想用合适的代价把紫荆金矿给暂时“卖掉”。
“寡人需要东洪人出兵帮我夺回广信城,只要他们能达成这个要求,就算将金矿让给东洪王开采几年又如何?”金山王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
“这……”使节闻言不由得皱眉,让东洪帮金山把广信城抢回来,这话说得好听做起来何其之难?有洛家和西方阵营支援的陆家要真那么好打局面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再说了就算东洪国超水平发挥真能把陆家赶出广信,你就不怕人家重演定军关的旧事赖着不走了?
“寡人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首先无非是觉得东洪王不会那么傻用自己的主力部队去帮我收复失地,其次则是怕广信真收回来了东洪人会像在紫荆金矿那样赖着不走鸠占鹊巢,对不对?”金山王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刀扎穿使节的心,把里面的小心思全都给剜了出来。
“陛下目光如炬,臣心里的念头在您面前都无所遁形。”使节连忙低头称是,顺便拍了个马屁。
“行了,这点东西寡人都看不出来也别当这个国君了。”金山王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的担心有道理但是没必要,东洪王一定会答应寡人的要求,或者说就算他不想答应其他国家也会逼迫他答应。”
“陛下您的意思是?”使节茫然反问。
“作为一国使节,你心里想的不能只有本国的目标,还要考虑他国的想法。”金山王谆谆教导着,“中部三国为何要办这场会盟?九昌王下血本搞出这么华丽的会场是他的国家富裕到有钱没处花了吗?说白了不还是他们觉得光靠自己顶不住西方阵营的压力想要拉其他国家一起下水,所以这才不得不站出来调停我们跟东洪,还有解决北原国内的那些破事。”
使节没吭声,看得出来他的眼中还有疑惑。
“动动你的脑子行不行?”见属下如此不开窍金山王郁闷地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原本在七国之中只有我国和东洪是不与敌国直接接壤的,可现在沧澜沦陷又有陆家那小崽子作乱,我们金山也是前线国家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
“啊,臣明白了!”话说到这儿使节方才恍然大悟,“陛下的意思是其他国家都怕东洪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还搞过去暗中掣肘那一套,所以必须得给他们找个战场将他们彻底拉进与西方阵营的冲突之中去。最好是让东洪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如此一来既分摊了前线的压力又不至于让东洪人太闲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
“你可算是想通了。”金山王点点头,“让东洪帮我们平叛就是拉他们下水最好的借口,而寡人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个原本就收不回来的紫荆金矿而已。”
“至于你担心东洪人拿下广信之后会鸠占鹊巢就更没必要,首先我不信东洪人真有那个本事把陆家的崽子赶跑,哪怕诸神保佑他们超常发挥,着急的也不会是寡人而是陆家,东洪人愿意在广信待着就待着好了,正好还可以帮寡人戍边。”话说到这儿金山王脸上露出个奸诈的笑容。
“等东洪人和陆家的叛逆拼得差不多了寡人再挥军收复失地,不只广信能够拿回来,就是紫荆金矿他东洪王也要给寡人重新吐出来!这谈判不就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吗?之前东洪缩在我等身后养精蓄锐才导致现在大家都高看他一眼,我倒要瞧瞧等战争把东洪的国力耗空之后那东洪王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得意!”
“陛下高明!”使节一脸赞叹地朝金山王作了个揖,他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心觉得金山王这一手借力打力用得漂亮,没个二三十年搞谋略的功底想不出来这等良策。
“既然都明白了,会盟之上要如何表现你应当清楚吧。”审视了使节一眼,金山王语带威压。
“请陛下放心,有了您指点迷津臣若还不能成事,当提头来见!”使节急忙给自己下了军令状。
现在就让我看看陛下十拿九稳的谋略是不是真猜中了其他国君的心思吧,使节心思一动,将之前金山王给他面授机宜的提议当着众人的面抛了出来。
“这恐怕……”他国使节还没来得及反应,东洪使团作为被针对的那个就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是真没想到金山国如此记吃不记打,上次求援就被东洪占了紫荆金矿,居然还敢引东洪国的兵进入自己的国土。
“怎么,贵国是贼心不死还对我金山国土有念想,所以做贼心虚?”金山使节一声冷笑,反问道。
“什么叫做贼心虚?我国绝无此意!”就算真有顺势吞并金山国的想法东洪使节也不能这么说啊,其他国家都眼睁睁看着呢!
“既然没什么歪心思,我国给出的条件对贵国而言应当算不上为难吧?毕竟我们可是连视为国本的紫荆金矿都愿意割让就为了换取贵国帮忙平叛的援军,还是说贵国来参加这场会盟从始至终都是打算站在我们这些打生打死的前线国家身后看热闹,等到大家都撑不住了再来当英雄?”见对方是真的慌了,金山使节乘胜追击道。
“我觉得金山使节此言有理,自从开战以来东洪就缩在各国身后没什么动作,唯一一次大规模出兵还是侵占盟国的经济命脉,此番行径可不像是尽职尽责的盟友所为倒像是隐藏在我方阵营中的细作了!”金山使节话音刚落,临邱使节便站出来帮腔而且把话说得极重,沧澜小朝廷覆灭之后首当其冲要面对洛家压力的就是他们临邱,不趁这个机会将东洪拉下水更待何时啊?
“呵,我倒是想让某些国家也学学人家金山国壮士断腕的气魄,又想要援军又不想给出回报,连援军的粮草都得让援军自己筹措,这种顽童做派简直不像是负责任的文明国家所为,居然也好意思出现在这会盟现场。”距离南线较远的卫阳使节倒是没帮金山说话却一脸鄙视地看向了会场角落里的北原使团,瞧得那位北原使节面红耳赤。
“东洪使者,金山国毕竟是联盟中的一员,贵国做事不要太过分了,好处想要全吃责任一点不想负担,这样的盟友就算是贵国也不愿意接纳吧?”无视了那边还在斗气的北原卫阳两国,作为东道主的九昌礼部尚书也明晃晃地站在了金山国这边。
“额,出兵广信兹事体大,能否容我回禀国君再作答复?”眼看着会场风向大变,东洪使节知道自己狡辩下去也没什么用只会愈发激怒前线各国,不得不将自家国君推出来当缓兵之计。
“既然使节无法独断,那就请阁下立即去请示贵国国君吧,我们这边刚好可以谈谈北原国内的局势。”礼部尚书可不会惯着东洪这个吃里扒外的搅屎棍,人家言语之间意思非常明白,今儿你们来这儿的唯一任务就是把两国纠纷给整明白,在让我们前线各国认同之前就别想着在其他方向插手捞好处。
“列位稍等,我去去就来!”听懂了礼部尚书的画外音,东洪使节灰溜溜地快步退场,看样子是真找自家国君商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