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某处小楼阁楼上,睡梦中的希珀丝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吸入一口冷冽而干燥的空气。
用胳膊撑起身体,抬眼环顾四周,咬着下唇,调整着有些紊乱的气息。
这是睡过去多久了?
瞥见从屋顶的缝隙中漏下来的皎洁月光,少女心中有了些揣测,但猜了半天,碍于身边的信息实在是颇为有限,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天亮以后,卡奈和莉拉口中的“钢狮”,会亲自来处决她。
不过,是处决她,还是将她带走来着?
有些记不清了,反正意思没差。
如此想着,眸色平静,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如果在天亮之前,某位殿下也没有消息的话,那么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似乎也不重要了。
她这么想着。
“……”
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她会被卖走吗?还是会被提坦教抓回去,用于某种邪恶的人体实验?希珀丝看过她那位兄长大人的报告,其中就提到过一种龙族的“亚种”,指的是将提坦龙族的血肉,强行与人类整合,制造出某种混合体的计划。
想来,应该是用于制造某种战争兵器的计划。
大概是为了扭转战争中的颓势,而进行的吧。
少女摇摇头,无意关心这些过于宏大的话题。
虽然对这些局势背后的纠葛非常感兴趣,但眼下她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琢磨。
是方才所做的那个梦。
就是和那把神秘的迅捷剑有关的梦,在睡下去的时候,它又有了新的进展。
这次的梦境更加清晰,她走到了离那把剑更近的距离上,甚至于手指触碰到了将剑身掩埋起来的雪堆。
那种触感——纤细的手指,没入冰凉而瓷实的白色细沙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上,以至于让她不自主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思考起了“自己是不是在哪见过那把剑”的问题。
“……”
她曾经握住过那把剑吗?她曾经拥有过那把剑吗?
这恐怕是现在的希珀丝答不上来的问题,但少女隐隐之中有种察觉,那把剑是属于“曾经的她”的。
所谓“曾经的她”,指的是被装进那口水晶棺之前的她,既可以说是“另一个她”,也可以说是另一段,不为她所知的人生。
尽管这几年来,少女一直在试图与过去保持界限,但从眼下的种种迹象来看,来自过去的幽灵,还是想要越过这条界线,将往日的一切告知于她。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希珀丝很难用言语解释,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如果硬要为这样的感觉寻找一个说法,那希珀丝只能说,在和那把剑对视的时候,自己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想要拥有那把剑的念头。
甚至于她有预感,自己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握住那把迅捷剑的剑柄,进而将其拔出。
只需要一个契机。她想。
可是这样的契机,又该上哪里去找呢?
希珀丝自然也无从得知。她只好轻轻呼出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注视着楼梯口。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光源渐渐接近,过了几秒,一袭黑袍的莉拉·马歇尔提着煤油灯,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晚上好,索兰小姐,刚刚听到你醒了,我上来看看。”管家女士的态度依然平静而严谨,给人一种妥帖的可靠感。
“费心了,女士,”希珀丝摇头,“如果您是来看我笑话的,我想我这里只有一箩筐冷笑话。”
“看不出来索兰小姐还有这样的才能。”
“显然这不是才能,”少女说,“我只是恰好擅长嘲笑自己而已。”
“嘲笑自己?恕我直言,妄自菲薄可不是一位淑女应该拥有的缺点。”
“卡奈学姐从不这样吗?”
少女有些好奇。
“她不会的,”莉拉认真予以否认,并指出道,“虽然我们和您立场敌对,但认真来说,索兰小姐,您是位相当可敬的对手,请不要这么说自己,不然这也是变相指责我们缺乏道德,只知道欺负弱小。”
希珀丝挑了挑眉:“我难得得到一次来自他人的夸赞,居然还是准备送我上刑场的刽子手。”
“您身边没有朋友吗?”
“显然没有。”
“没有?”
“字面意义上的‘没有’,”少女摊开手,“我是个十几岁就拿到教职的倒霉蛋,身边的同龄人觉得我过于老成,而同为教师的同事,则又觉得我是个小女……此外,还有些人觉得我资质不够,霸占了本该给他们的资源,所以没人愿意和我真心交往。”
“至于说称呼我为‘天才’,又何尝不是通过一起给我贴上这样的标签,来寻求彼此之间的某种认同感呢?”她认真反问。
莉拉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笑了:“您可能忽略了您的身边人。”
“嗯?怎么了?”
“我想那位王女殿下很乐意和您真心交流。对于您来说,她应该是您心目里特殊的那个。”
希珀丝思考过这种可能,但她还没见到特薇娅有明确的行动,能让她确信这点。“我不知道,”她说,“我最近也一直在思考她的问题。”少女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莉拉稍微沉吟了片刻:“您是在想什么?”
“和她相处确实令人愉快,但我始终觉得她别有用意。”
“别有用意?”
希珀丝点了点头,平静到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她出身龙族,身边有很多加入了提坦教的身边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选择了来找我,对我展现出了非常友好亲近的态度。我所不理解的就是这点。”
莉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思考了片刻来问:“您是不是一直在等待着她做些什么?”
希珀丝颇为意外,但还是如实答道:“是的。”
“那么,您一定发自内心地想要相信她。”
“……这倒是也不假。”
莉拉最后笑了一下:“所以她对于您而言,就是特殊的那个人。”
希珀丝觉得这样的结论有些武断。
然而,刚想辩解,却被再度打断。
“您先别着急怀疑我,”只听对方这么说,“我只问您一件事。”
“……还请女士指教。”
“在那位殿下之前,有谁是像她一样,让您从不信任,变得想要信任的?”
她拧眉反问:“从不信任变得想要信任?”
“就是这个意思。如您所说,这样的人恐怕此先是没有的吧。”
“那么单单从这点来看,她就是您心目里特殊的那个,这点还请您不要怀疑。”
“……”
此言一出,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
希珀丝整个人忽然感到一阵不真实的晕眩。
如此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理性的警报响个不停,但她意识到,某种发自内心的感情,同样在坚定而清晰地提醒着她:事实就是这样的。
于是,在沉默之中,少女低下眸子。
“所以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过了几秒,她抿紧嘴唇,攥住衣角,按着狂跳的心脏,状若无事地平静来问,“我其实相当在乎她咯?”
“这需要您自己进一步的思考。当然,我建议您死后慢慢想,这是个非常有趣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