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纪寒第一次看见人被杀就会死的场景。
昏暗的火光笼罩着满地狼藉,粘稠的液体宛如活物般蜿蜒爬行至他的脚边。
空气中充满温热腥甜的气息,好似生命的余温正缓缓飘散。
迟钝的思维在这一刻才堪堪激活,生理性的排斥与原始本能的恐惧,使得他胃部传来一阵痉挛般的抽搐。
犹如溺水之人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他伸出了手。
衣袖被一只小手死死拽紧,宋青舒回眸时才看见,火光下,纪寒那张小脸惨白如纸。
他眼瞳中映着她的身影,如同蒙上了一层血色面纱。
“陛下……”
宋青舒反握住少年冰凉的手,语气轻柔,“莫要再看了。”
都说了不要看,怎么就是不听话。
她叹了口气。
纪寒微微抬头,对上了那双低垂的眸子。
“宋青舒……”
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在微弱地颤抖,“我会死吗?像……她们一样……”
他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了真正的死亡是为何物,生命如同建立在每一次微弱呼吸上的伟大奇迹。
而祂的脆弱却又在心脏被刺穿的那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奇迹的破碎显得那么轻易又可笑。
宋青舒盯着他,少年那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祈求。
宋青舒如同能听见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开口道:“人总是会死的。”
人总会死的……
是啊!
人总会死的。
纪寒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苍白的笑脸显得他更加羸弱了几分。
“可是臣不会让陛下轻易死去。”
宋青舒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看向纪寒的目光带着一丝深意。
一句话直接冲散了纪寒沉重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
咋的……他是吃了她家大米了,还是把她家鸡蛋摇散黄了?
神特么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那个……要不还是让朕还是死得轻易些吧……”纪寒说道。
宋青舒闻言莞尔:“说得倒像臣逼着陛下活下去一样。”
她轻轻捏了捏纪寒的手,目光扫过不远处被火光映红的尸骸,语气多了几分戏谑,“不过陛下若是真想那么轻易的死去,就不会死死拽着臣的袖子不撒手了。”
纪寒被她这话噎得一滞,脸色多了几分红润,瞪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火光摇曳,映照出一具具横陈的尸体,有的死的干脆,而有的尚带着临死前的惊恐。
他喉咙一紧,胃里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又卷土重来,连忙收回视线,低声嘀咕:“……你这人真是没趣。”
宋青舒挑了挑眉,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风卷起她衣角,带起一阵淡淡的草木气息,与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纪寒偷偷抬眼看她,见她神色平静如常,仿佛方才那场杀戮与她毫不相干。
可明明是她布下红尘术,那些人在红尘中迷了心智,才会自相残杀。
“宋青舒,”他顿了顿,低声问道,“你杀过人吗?”
她侧头看他,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像是点燃了一簇小小的星火。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觉得呢?”
纪寒被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气得牙痒痒,却又拿她没办法。
他撇了撇嘴,小声道:“看你这样子,估计亲手杀的人比今晚的死人还多。”
宋青舒没有应声,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纪寒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其实他的感觉倒也没有错。
宋青舒最近看着他时,确实会一遍遍想起掌心覆盖住他脖颈时的温凉触感。
那种感觉,如同印在骨髓里一般熟稔。
她松开纪寒的手,缓缓俯身,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陛下还真是小看臣了。”
她亲手杀了多少人?
单单是纪寒便不知死在她手上多少次,若能堆在一起,肯定比这满院的尸骸要多得多。
纪寒的身躯微微有些僵硬,总觉得宋青舒吐在他耳畔的气息阴森森的。
“喂……我、我可是……救过你的呀……”
纪寒打了个哆嗦,弱弱地说道,“你不能折磨我。”
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宋青舒会手下留情之类的了,这人根本就是个没心的,别折磨的他生不如死就好。
宋青舒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折磨人取乐的习惯。
不过若是这样能让这个小家伙乖乖听话,她也不介意。
宋青舒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直起身子,目光在纪寒身上打量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件。
火光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更衬得她那双眼睛深邃如潭,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折磨?”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陛下这话说得,倒像臣是个恶人似的。臣不过是想让陛下活得久些罢了,怎就成了折磨?”
纪寒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你那眼神……活像要吃了朕似的,能不让人害怕吗?”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还攥着衣角,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猫,戒备又有点可怜。
宋青舒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她上前一步,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表情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宠溺。
“陛下若是怕臣,那就乖乖听话,只要乖乖听话,臣便会好好护着陛下。”
纪寒被她这一指点得愣了愣,耳边回荡着她的话,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揉了揉额头,瞪了她一眼:“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想怎么欺负朕……”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再往后退。
宋青舒的目光太沉,好似藏了许多秘密。
他忽然想起那些在红尘术中自相残杀的人,想起宋青舒布下那术时的淡然模样,她明明连手都没动一下,那些人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走向了死亡。
这用术的手法,比起杜夫子来也不遑多让。
“你真的会妖术吗……”
纪寒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为什么会那样?”
宋青舒闻言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装糊涂的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