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密叶,漫过青苔石阶时,晴香忽然在第七棵梧桐树前驻足。她蹲下身拨开腐叶,轻轻扒开松软的土壤,里面藏着几颗五彩斑斓的玻璃弹珠。

"哈,还在啊……这是玉子的玻璃弹珠,她当时特别菜,总是输给我,输得都快没弹珠了。于是她就把剩下的弹珠‘种’在这里,还说这会长出许多许多弹珠呢!"晴香说着,仿佛温馨的回忆涌上心头,露出会心的笑。我看着她用袖口反复擦拭弹珠,水渍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晴香把它们放回原处,让它们继续沉睡,带着我向前走去,驻足在一棵参天大树前。那些光斑跳动在斑驳的树皮上,显露出几道褪色的刻痕——一道道划痕旁分别歪歪扭扭地写着“晴”、“玉”、“音”,划痕的位置都比我还要高了。


"这个‘晴’是我,‘玉’是玉子,‘音’是依音,那时,我们三个是最最好的朋友,以前我们每次量身高都要在这里刻记号。"她的指尖抚过年轮般的横线,"那时候,我还是最矮的那个呢……好像现在也是。"

我们踩着青石阶往溪流方向走,晴香忽然轻车熟路地钻进一片芦苇丛。褪色的红绳系在歪脖子柳树上,末端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罐。

"这是我们的秘密信箱。"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铁罐,又看向一旁潺潺的溪流,透亮的溪水踩着缤纷的鹅卵石飞奔而下,"说要用来传递二十年后的梦想,结果只写过一次信。"

我们也跟着溪水顺流而下,午时的太阳倒映在湖面上里,泛起金色的波纹。晴香忽然转身对着山谷大喊:"对不起!"惊起湖面上的一群白鹭,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山壁间来回碰撞。

我心里一颤,在这个她土生土长的地方,我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她。

"小时候以为只要逃得够快,愧疚就会追不上我。"她低头踢着碎石,自言自语,"那天父亲开着车,载着我,快得像风一样逃离了这里,但还是被愧疚追上了,或者说,它也在车上。"

“晴香……”我担忧地看着她,不曾想她回眸一笑,道:

“如果我突然消失,太一会怎样呢?”

“我……”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是啊,我已经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生活,若是她突然消失……或许我生日那次就已经给出了我的答案。

晴香见我不答,低头自嘲地笑笑:

“肯定会讨厌吧,很讨厌很……”

“会寂寞。”我突然打断了她,她抬起头看向我,晶莹的眸子映光一闪。

“我会寂寞的,如果晴香突然消失……”

“为……为什么?”晴香眼睛湿透了。

“因为是你让家里充满了烟火气,是你让我吃上了热乎乎的料理,是你……我不敢想像没有你的日子……”

晴香眨了眨眼,偷偷擦去浅泪,破涕为笑:

“哈哈,太一……太一被我宠坏了呢!”

“哈,确实如此呢。”

看着她心情渐好,我也微微一笑。

“我们继续走吧。”说完,晴香继续带着我向山下走去。在山脚下的一片空地上,有一所废弃的校园,晴香告诉我,那是她和玉子还有依音曾经一起上过的学校,而如今野草藤蔓占领了这里。

我们弯腰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钻了进去,篱墙上,爬山虎正在吞噬"二年级组"的金属牌。晴香边走边看,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而我环顾着四周,想着三个可爱的小女孩儿背着书包,手牵着手走进校园,在空地上跳格子,在……

“啊 我找到了!”晴香忽然惊呼,“太一,你过来看!”我来到她身边,那是一个隐蔽的墙角,红砖墙上,刻着三个手牵手的抽象小人,不过通过发型大致可以判断左边那个是小晴香,她手里还拿着苹果糖,三个小人都露出大大的笑容,烟花旁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晴と玉と音の夏祭り】。

"我们总是喜欢‘即兴创作’,那时候还被一起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呢!"她嬉笑着说,"结果还是我们就是不改。"

再往前走,她走到生锈的秋千架旁,轻轻抚摸着着长满苔藓的座位,那拉丝般的眼神,好像在与她静静地对话。

离开校园,晴香继续带着我向前走,我们穿梭在乡间小路上,逐渐走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

远远望去,“秋月杂货店”歪歪扭扭地挂着,走近些,清澈的风铃声随风而动。里面的商品摆放的很整齐,一个老妇人坐在角落里,正听收音机,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晴香看见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去,轻声唤道:

“秋月奶奶。”

老妇人慢慢转过头,手颤颤巍巍地拿起老花镜,戴上,仔细一看,迟疑道:

“你是?”

“我是晴香啊,加藤晴香。”

“加藤……晴香?”许是晴香变化太大,老妇人一时间认不出她来,又仔细地看了看,摇了摇头。晴香眉头紧锁,但仍不愿放弃,

“就……就是那个每个月都来存五円的小女孩儿,您忘了吗?”

老妇人眼前一亮,惊喜道:“是你啊,你是小晴?”

晴香喜笑颜开,兴奋地点了点头。

“对,我就是小晴,我来看您了,好久不见了!”晴香说着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是啊,好久不见了,小晴都长成大姑娘了!”老妇人也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

“对不起,秋月奶奶,当年我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跟您道别。”

“哎呀,没事没事,奶奶都知道,奶奶都知道的。哎?这位是?”老妇人发现了我。

“初次见面,我叫泽田太一,是……”

“秋月奶奶,他是我的未婚夫哦。”晴香抢过了我的话,回头给了我一个恳求的眼神。

我心领神会,补上一刀:“是的,我是晴香的未婚夫,我们计划明年结婚呢。”

“未婚夫啊……没想到小晴都长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老妇人感叹道,趁机打量了一下我。

“奶奶,我们的婚礼,你一定要来参加哦!”晴香抱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说。

“好——好——奶奶一定去,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和小晴很般配呢。”她一边抚摸着小晴的头,一边笑盈盈地说。

“奶奶~”晴香涨红了脸,直往她怀里钻。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您的夸奖,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晴香的。”

老妇人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小晴啊,其实你走了以后哇,奶奶一直都很想你,你那时候在奶奶这里存了整整一百円呢!”说完,老妇人从积灰的柜台里取出了一个干净的玻璃罐底,里面装满了硬币。

“奶奶一直在等着你回来,把这个亲手还给你,这可是你每天不买糖果,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呢!”

晴香双手接过玻璃罐,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丝笑容,将它抱在怀里,充满感激地说:

“秋月奶奶,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我瞟眼看到一旁的冰箱里有买弹珠汽水,于是问道:

“秋月夫人,请问这弹珠汽水怎么卖的?”

“哎呀,你和小晴一人拿一瓶吧,不要钱,奶奶请你们哒!”

“这怎么……”我刚想拒绝,接过晴香又打断了我。

“谢谢奶奶,我要桃子味的!”

“好~好~你们自己拿吧。”

说完,晴香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弹珠汽水,递给了我一瓶蓝莓味的,示意我不要说话。而我已经将钱钻在手心,偷偷将它放在了收银台上。

“那我们走啦!秋月奶奶,再见!”晴香用力向她招手,生怕她看不清。

告别了秋月老妇人,晴香将玻璃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我们继续漫步。

“其实我把钱放在前台了。”

“哎,太一已经给了吗?我也把钱塞在她衣兜里了呢!”

我们相视一笑。

“秋月爷爷走得早,她老人家膝下无儿无女,一直靠着这家杂货店维持生计,这里的人都很照顾她,常常在她这里买东西。”晴香静静地陈述着。

“你喜欢她吗?”

“当然了,秋月奶奶和外婆关系很好,她也把我当亲孙女看待,时常送给我们糖吃。那时候外婆告诉了我她的事,我觉得她好可怜,于是便每个月在她那里存钱,本想攒着给她买一大袋糖的,没想到她还留着。”

“晴香小时候就很温柔呢。”

“也许吧……”

暖风拂面,树影婆娑,我们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处日式木屋前,晴香停下了脚步。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