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然可以跑,但留下的踪迹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俯瞰着地上的脚印,卡彭顿了顿身形,他试着自己在旁侧也踩上一脚。
他的脚印要浅的多。
脚印深则重量沉,而一道脚印格外深的缘由则无怪是身上背了点东西——那个被自己打中的丝忒。
看着雪地里的踪迹,一抹笑容爬上了这位总队长的嘴角。
已经不能行动了吗?
那么逃跑的话,又能跑多远呢?
“就是这边!”他朝着身旁士兵喊道。
在夜色里,他们像是一群闻着血腥味的野狼群,快步跟着猎物,随着对方,直等到追上后对着脖颈的那致命一咬。
而在他们的前方,塔可夫斯基的情况则是要差的多。
先前还裹在身上的军装早已不见,在寒夜里,他打着哆嗦,一面微微发颤一面往林子的深处前行。
“怎么这么沉?”
他把枪挂在胸前,背上则是不知从哪里找来藤曼将对方与自己牢牢捆住,生怕后背上的玩意顺着重力划下来。
他一步一个脚印,将军靴从积雪中生拔出来。
这里的积雪都是先前的时候落下的,又因为是深山,自然越积越多。
有些坑洼的地方,一脚踩上去,几乎淹没一整个膝盖。
虽说林子里面树密叶繁,没有什么簌簌的冷风,但天气如此,纵使不起风照旧能冻的人直打哆嗦。
更何况,塔可夫斯基身上的外套还不见了。
“米小脂?”
“别睡!睡下去就完了!”
他刻意把声音喊的大些,似乎是为了让自己后背的同伴保持清醒。
“说实话,”塔可夫斯基一面搓手,一面冲着后头讲道:“我还挺喜欢你的。”
“你能听见吗?”
后面没有传来回应。
夜色里,唯有些许穿透树丛的月光映射在雪地上,它们零零碎碎的像是一圈石子路上的鹅卵石,照耀出一道昏暗的山路来。
似乎这就是回应了。
“不过你应该是听不见的。”暗夜里的声音多了一份自嘲,男人一面走,一面苦笑自己只有这个时候才敢放声说出话来。
“我当然不是随口说说啦。”
脚步声吱嘎吱嘎的在雪地中响着。
“我只是……”
“有些……”
塔可夫斯基停住了言语,他沉默下去,后背上的倾听者同样沉默。
一动也不动,只是安静的待在后背上。
“毕竟快分别了,有些话想要说。”过了一会儿,男人才终于开口,“先前队伍里面的那些家伙不是造咱们两个谣嘛。”
“我那个时候制止他们了。”
“呵,”塔可夫斯基回想着那些家伙们的丑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其实他们到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朝不保夕的,总得找一些事情来让自己保持正常。”
他来回握了握手,叫僵硬的关节松动些,在其胸前挂着的步枪枪口上,一层白霜已然生成。
“你没有上过战场,不晓得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家伙在想些什么。”
“所以觉得害怕或者讨厌,这都是相当正常的。你别说你了,就是当初的我自己过来,我都讨厌自己。”
“呼……”
一团热气从塔可夫斯基的口中探出,它顺着气流,摇摇晃晃,跌跌倒倒地向着上方的树丛飞去。
在塞罗尼亚的深夜里,这样一道白雾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留下来的,照旧是绿的发黑的树,以及闪着月光的雪。
“塔可夫斯基是我的姓,”男人耸动耸动身子,将后背背的更紧一些,“我的名字不叫这个,不过大家都喊我的姓氏,慢慢的这就也变成了我名字。”
“在原先还没有开战的时候,有一个切族的家伙,他也叫塔可夫斯基。所以每次一到我可以离开军营的时候,这家伙都会偷偷跑到我这边来冒充我。”
“那家伙不容易,家里面的人都因为恐怖分子的事情走光了。所以他便一次也不离开军营,把队伍当成第二个家了。”
“这家伙蛮不错的,我记得……”
“对不起啊,你应该不怎么想听这个吧?毕竟这只是我这个残兵记忆里的一些垃圾,听不听的,好像确实也没有什么必要。”
“别睡!”
塔可夫斯基死命的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冲着他自己说的,还是冲着后背那位在讲。
“睡着了,可就起不来了。”
随着在雪地中待着的时间加长,冷霜缓缓爬上这个驮夫的皮肤,白白的一层,像是被撒了一层细盐似的。
“我最开始见你的时候,当时觉得你特别像我妹妹。”
“我记得我和你讲过来着,她名字叫做索菲亚。”
“马克西姆他们都讲我是那种会拿着枪追妹夫八条街的哥哥,不过我可以打包票,我不是那种人。”
“我才没有那么大的控制欲呢。”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把她丢在那……”
塔可夫斯基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四面包裹上来的寒意驱散开。
他摇摇晃晃的跪倒在一颗松树前,两腿被冻的僵硬,整个人一下子便倒了下来。
不行。
还不能在这个地方。
但一切都晚了,群狼们的喘息声已然在身后响起。
在黑夜中,一道身影从树后走了出来,接下来则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你们这来的人不少啊?”
塔可夫斯基解下后背的藤曼,用手撑住自己,一道已然发凉的脊背向后靠在松木上。
“我这么一个小角色,居然还出动了鼎鼎有名的红隼来抓。”他用枪指着这些群狼们,两眼不羁的看向站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
男人看着他,他也瞧着对方。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在一起,在塔可夫斯基的眼瞳中,对方从口袋中缓缓掏出一盒香烟来。
“或许我该夸一下你。”卡彭没有选择靠近对方,他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随着烟雾被一来一回地推出口腔,刚才还笼罩于身上的寒意霎时便被驱散。
他低眼看了看自己的目标,那一头孤狼似乎也觉察到这目光,对方马上将枪盖在了那被衣服裹紧的目标上。
“你给它裹的严严实实的,自己却冻的打颤。”卡彭把手上的烟盒向着对方丢过去,“这样子值得吗?”
“我要火。”
塔可夫斯基伸手喊道。
卡彭随手又将打火机也甩了过去。
随着一颗火星在黑夜中亮起,一团长长的呼气声在寒夜里响起。
“值不值得不在于你们,我觉得值得就可以了。”
这是塔可夫斯基的回答。
“你喜欢它?”
塔可夫斯基耸了耸肩,“有何不可?”
“哼。”卡彭笑了一声,他招了招手,四面的红隼队员们纷纷向后退到林子里去。
“这样吧,”他讲道,“我可以放了你,不过它得留下来。”
塔可夫斯基没有回他,那一杆小拇指宽窄的香烟在黑夜里腾腾燃烧着,袅袅的烟雾顺着气流精致向上升成了一条直线。
“我不答应。”
“嗯。”
卡彭点点头。
“看出来了。”他讲道。
塔可夫斯基一手端着枪,一手夹着香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对于我来讲,我之所以还没有开枪打死你,是等着抽完这一根烟。”
“是吗?”卡彭猛吸一口香烟,接着一面吐雾,一面将自己手头还未抽完的香烟向下按在雪地上。
随着嘶嘶的一阵熄灭声,一道火星消失在夜色里。
“再见。”
他再次抬眼。
而这一次,一连串的枪声骤然响起。
子弹从枪口处爆燃而闪出的火光要比火星明亮的多,只是一瞬,仿佛在森林里生出了好几个小太阳似的。
塔可夫斯基看着这些爆燃而出的火焰,在其的眼眸中,一道道身影似乎重新在眼前浮现。
时间一下子倏地放缓起来。
刚才还困扰塔可夫斯基的寒冷于僵疼一下子都浑然不见,他向前看去,只见一个姑娘正站在远处冲着自己招手。
“哥!”
“回家啦!”
他也想冲着对方招手。
但手却不受控制地径直向着地面垂去。
“回家……”
这位塞罗尼亚的战士喃喃着这两个字,接着他的头猛地向下一垂,刚才还在手上被夹着的香烟一下子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火星闪烁了两眼。
最后,被蔓延开来的鲜血熄灭。
卡彭走上前去,将男人的尸体推开。
他伸手拿着枪,枪口旋即指向地面的目标。
“不要怪我,我本来就打算给你一个痛快的。本以为在天上的时候,就已经把你给打死了,谁想到你居然还能活呢?”
“你怎么能活呢?”
“落到了那帮子人手上,你到时候就算是想死,恐怕都难了。”
砰!
子弹穿过衣服径直射入地下。
没有鲜血,没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卡彭猛地将外套包裹的那一套衣服掀开,在里面的是一团枯枝杂草。
“哼……”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