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对不会忘记那天的感觉。

那种一瞬之间,从欣喜降落到悲痛的落差感。

那种恍惚之间,从幻境堕入于现实的反差感。

那种回头之后,不曾看见熟悉的身影的失落,现在还偶尔会在我的心中奏响。

那天,我因为要留在学校里面打扫卫生,所以走得比较迟。

云彩画就和之前每一次发生过的类似情况一样,说要陪在我的身边,等我打扫完卫生和我一起回家。

却也只有那一天,我没有答应她的这个提议。

因为在中午的时候,我学校里的朋友对我开玩笑道,问我是不是在和她交往。

和几乎每一个青春期的男孩一样,面对着这样没有任何证据,却还是能够戳中心中那点小九九的男生一样,我红着脸拼命地解释。

可是不管我怎么解释,对方总是会用“你们两个总是在一起啊”这样的话来反驳我。

确实,我们两个是总是在一起。毕竟是青梅竹马,家里人也都互相认识。平时会在一起玩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青春期就是如此,总是充满了荷尔蒙爆发带来的误会与冲动。与异性一起玩耍就会被同性的朋友嚼舌根。

所以那天,在朋友的注视下,我第一次拒绝了她留下来陪我一起的提议。

也是最后一次。

小时候永远不懂得平凡与稳定的难能可贵。总是在生活中寻找着新的颜色与冒险。

在打扫完卫生走回家的路上,我还会对着不一样的,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觉得新奇,对身边不曾注意到的景色感到好奇。

干脆以后一直都一个人回家吧。

我不禁想到。

那个时候的我,或许并猜不到是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实现了我脑袋中此刻的念想。

*

云彩画没有回家。

当天晚上,在我们一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点上,云彩画的家人跑到我们家里来,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阿姨——她的妈妈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询问我云彩画放学之后去了哪里。

她会这么急躁地抓着我问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们一直都是一起回家的,只可惜今天不是。

被她吓到的我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说,今天我是自己回的家,她在我之前已经提前回家了。

我回想起在分别时她的表情,没有多少特别大的波澜,只是在稍微的愣神之后笑了笑。只是那个时候的我看不出来那是苦涩的微笑罢了。

回想起来,那天下午的时候,她的情绪好像就有些不对劲。

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云彩画是听话的孩子,是个乖乖女,我们都不认为她会这么晚了都不回家。

不安的情绪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传播着,蔓延开来。我们一家人放下了筷子,跟着她的家人一起在城市里寻找她。

*

找到云彩画的人是我的妈妈。她是在回家路上的一个公共厕所旁发现的她。

那时她倒在旁边的花丛里面,嘴里吐着白沫,脸色铁青,微弱却又急促地呼吸着。

活着,却好像是生不如死的样子。

这是我绝对忘不掉的形容语句。

妈妈在找到云彩画之后,立马就拨通了120的电话。因为被发现的地方距离医院有不少的距离,所以妈妈她选择在原地待命。再加上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特殊的情况,一时间也只能站在那里,仅仅是心中祈祷着。

救护车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到的都快。我和姐姐一起赶到医院的时候,云彩画已经在手术室中进行急救了。

那真是一段格外难熬的时间。每一个人都无声地坐在板凳上,紧张的氛围包裹着我们每一个人。

我呆愣愣地盯着红色的“手术中”的灯牌,心里和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我......我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甚至我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觉得这是一场非常过分的玩笑话。

手术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家里人,身边人都非常的健康,就会认为那还是很远的事情。

我完全想不到,人生中第一次等在手术室外面,居然是为了等待和我同岁的青梅竹马。

我想要的改变,想要的新奇,可不是这样的新奇啊。

我怎么说也是中学生了,我不可能什么都不懂,也不可能什么都懂。

正是这种似懂非懂,让我心中无比的混乱。

是玩笑吧,一定是玩笑吧。

我死死地盯着手术中的灯牌,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下一秒,手术室的门就会被她推开,她从里面走出来,嬉笑着宣布整蛊成功。

姐姐从我的身后抱住了我,一直在我的耳朵旁边轻声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都不会有事的。

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术中的灯牌。

直到灯牌变暗,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断开了一根很关键的弦。

*

云彩画死了。

听蜀黍的调查说,她是吃了路边流浪汉的东西,或者说,是被路边的流浪汉强行喂了某种东西。

出事的地点没有监控,云彩画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别人的痕迹,调查进行的相当艰苦。

但是好在,蜀黍最后还是找到了那个流浪汉,或者说是乞丐。

他是个,以为自己是科学家的疯子。

或许并不能给予他——给予一个拥有精神病证明的人多少应有的审判。

一朵本应该盛开的花朵死在了花苞的阶段。

世界上不乏像她一样绚烂的花骨朵,就算失去了一朵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如果,我并不认识这样的花骨朵的话。

细心呵护的东西被人破坏了,无论是谁都会觉得痛彻心扉。

可是我却好像是服用了致幻秘药一样,时不时就能够听见她的呼喊在我的耳边响起。

翔,翔,翔,翔......

都说人在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魂,而只有含冤的鬼魂,会让还活着的人看见,或是听见他们。

她会不会是对我有所不满呢。

我开始闭门不出。

*

今天是葬礼的最后一天。

是我闭门不出的第几天了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身处在紧闭着的房间当中,没有一丝的光线照射,我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清楚。唯一一个判别时间点的方法,就是门外传来的家人的敲门声。如果是清醒之后的第一次,就是早上,第三次则是晚上。

不过,这样的方法,也在两次敲门声间隔了十二个小时以上之后失效了。

第二次的敲门声响起,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姐姐的呼喊声。

她的声音当中充满了悲痛的意味。

“今天是彩画葬礼的最后一天......阿姨和叔叔,都希望你能够去一趟。”

“我不去......”

我的声音细微道就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证明我应该要喝水了。

姐姐是不可能听见我说的话的,但她却还是能够接在我的话后面说:

“我知道你不想去......但是,你毕竟是彩画她......最好的朋友了,她要是知道你没有参加她的葬礼的话,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一瞬间,我的大脑再一次变成了空白。

熟悉的身影打破了那一片空白,从正中间钻了出来,气鼓鼓地挥舞着手臂。

是啊,她一定会很生气吧。

我身为她最好的朋友,却连葬礼都不去参加,她会不会复活过来,气呼呼地拍打我的胳膊啊。

是啊......我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却在那天让她一个人回家。

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我却用别样的眼神去看待她,然后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乱了心智,这才导致了这一切的悲剧发生。

如果那天,她没有那么快离开学校,或者是跟我一起回家的话,一定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想到这,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我的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我想要放生大哭,但是干涸的嗓子不允许我这样做,就只能默默地抽泣。

*

“正当我打算放弃的时候,林翔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好几天没有正常吃饭的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听不见我的声音,拖动着身体缓缓地走进卫生间,开始木讷地洗漱。”

随着雯姐的描述,她的眉头也渐渐地凝成一团。

我和李婉婷一言不发地跟在雯姐身后,听她诉说着林翔过去的事情。

之前从吴景怡那里听见的,只有一个大致的版本,因为她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是和他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特别的好,就连云彩画的死讯,都是隔了一天才从老师那里知道。

听着雯姐的叙述,我的心中沉重无比。我想,我旁边的女生应该也是如此。毕竟她从刚刚开始都是一直低着头的。

“在葬礼的最后一天,林翔终于是去参加了彩画的葬礼。我本以为他会嚎啕大哭一场,但是即使到了现场,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做完了一系列的动作,然后就坐在那里,对着彩画的黑白遗照发呆。”

一坐就是一整天。

说完最后的话语,雯姐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悲痛的神色难以掩盖。

“抱歉雯姐......其实你也不想提起的吧。”

雯姐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高中生,她可能没有林翔那样的反应,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不难过。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心中产生了不少的愧疚。

但是雯姐却像是为了让我放心似的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没事的。虽然我确实很难过,但是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只是说出口而已,没关系的。”

她并没有否认自己说出口会让自己觉得痛苦的事情,我的内心有些更加煎熬了。

“那天之后,林翔又回归了正常的作息。只是对于彩画的一切事情都患上了严重的创伤性应激障碍,严重到就连学校都不能去。没办法,最后也只能够给他办理转学。并且特意在选高中的时候选择了一个远离原本初中的地方。很幸运的,在高中里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勾起他过去回忆的人。”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雯姐的语气像是在照顾我的情绪一样轻松了不少,却又在最后的时候话锋一转,然后转过头,望向正朝着一座中学里面走去的林翔二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林翔之前所读的初中了。在看到门牌之后,也顺利地和吴景怡告诉我的初中对上了名字。

雯姐的描述中,正好也顺带着解释了为什么高中里面几乎没有人认识初中的林翔。

至于为什么是几乎......那个高三的学妹正是难以控制的意外。

“后来......”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李婉婷却开口了。她抬起头,眼睛中流转着悲伤的象征。但她的声音很平静,是在拼命地忍受着。“后来,林翔那个......林翔又是怎么恢复成现在这样的?”

“后来吗......”雯姐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缓,努力地回忆后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我可能也记不太清楚了。毕竟当时的我还要高考,心思很快就放到学习上了。但是我记得,后来的那段时间,林翔每天放学回家的时间都比较晚。他说是留在学校里面让朋友给他补习了,问他的朋友,也都是这么说的。”

“本来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的,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段时间里,林翔的眼睛中有着难以掩盖的戾气。”

戾气吗......

我回想起我和林翔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翔就是跟着一帮充满了戾气的混混待在一起。

我觉得或许有些联系上了。

那个时候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因为颇有冲击力,所以我现在还记得。

他说:

“怎么?你在和一个虾仁犯讲条件吗?”(担心原说辞不会过审)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再一次地看向学校门口,却早已丢失了那两个人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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