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由于增殖体的突然警告和离开,再加上叶熠闹出动静后第一时间要求疏散命令的果断、和白月当场为之提出担保的结果。疫控局方面虽然本质上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但也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

目前情况来看,至少市中心的外围区域已经得到了有效的疏散……

而叶熠,此刻正坐在赶往市中心的车上。

……

……

出于好奇,叶熠曾在刚加入404还没多久的时候,问过白月一个问题:

“成为传说生物,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而向来不擅长回答问题的白月闻言,当场回答地也是突出一个简洁明了……

——“没感觉。”

起初……以及后来相当一段时间里,叶熠都只是将这次对话当成了一种“鸡同鸭讲”的典型案例,当做一次教训,并时刻用来提醒自己——不要试图对白月提出一些概念过于抽象的问题,因为那样往往只会得到更加抽象的回答……

但再后来,他就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想错了。

作为一个习惯于思考和观察周围环境的人……叶熠即使弄不明白,也总往往会克制不住地、本能地去试图揣摩各种对象的内心想法。

而这样的情况一多、时间一长,就算对手是梵高的抽象巨作,只要下的功夫足了,也总还是能多少看出来一点端倪。

他渐渐发现……白月或许并不是他原以为的那种、完全无法理解他人语言艺术的人。

甚至是恰恰相反,根据叶熠的观察表明,白月其实应该在事实上很擅长接收信息(指总在一边暗中观察)、也很擅长整理信息(指总在用少量词汇反复强调自己关注到的终点)……虽然对话反应相当冷淡,回答得也总是云里雾里,但如果从现实角度复盘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她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情况都有在认真回答叶熠提出的问题,且从未对叶熠说谎。

她可能只是……单纯地,在应答逻辑上的表现“有点”混乱……

亦或者,只有单纯不想顺着说话对象的意思来的时候,才会真的开始“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以此反复强调自己的反对意见。

而当叶熠终于理解了这一事实之后,那位白月姑娘曾经对他说过的、为数不多的那些个台词,似乎也就一下子都成回旋镖,开始一个一个应验、一个一个地朝叶熠打了回来……

就比如说——“没感觉。”

……

容纳传说之力,成为传说生物。

其实质所带来的,是一种生命形式本质上的升华。

又或者,如果用更利于中国人理解的方式来描述的话,那我们大概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羽化登仙”。

传说生物就是所谓的“仙”。

而评判是否成为“真仙”的标准,则就是对“仙气”——也就是对“传说之力”的承载。

那么……

既然称之为“仙气”,自然就不会是能被凡人所掌控的存在。

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正是——只有仙人才能掌握仙气,只有掌握了仙气,才能被称之为仙人。

换而言之……

所谓传说生物的本质,事实上就是一种被极端特化的、用以承载和运用“传说之力”的完美载体。

而某一生物逐渐转化向传说生物的过程,实质上,也就是在逐渐被传说之力这种特殊能量所接纳和充盈、并最终完全改造成这个完美载体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传说之力将彻底展现出祂作为一种强大能量所天然具备的“破坏性”——祂会彻底掏空、并亲自重新填满传说生物的躯体,只留大幅同化后的脑与心室变作运转及储蓄的核心,只剩无数交错的经脉成为高速运行的电网,并让每一寸肌肤和毛孔都彻底变作呼吸自然界传说之力的采集器和释放装置……

如是。

“引气入体,改造凡躯”……

此天工所致的仙躯,便是“登仙”的终极。

而登仙,也就同时意味着彻底抛弃了“人”的身份……

——人有七窍五感,仙则不需。

白月真的一点也没说错……

……

“增殖体会天然对强大的能量源有所感知,并具有极强地摄取能量欲望——关于您的诸多情况,我也已经从我们互助会的长辈那里了解到了……没能帮助到您真的很抱歉。不过,您既然是具备自我意识的特殊个体,芙蕾雅姐姐送你来的时候也说了‘不一定’,那多半还是会有一线希望的……”

年轻人打着伞,将叶熠领至某处民宅。

他一路都在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个孩子一样、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所以有时叶熠会觉得他有点吵闹,有时又会觉得他仿佛是一只麻雀,一只因为害怕行人沦陷于孤独、而独自叽喳个不停的麻雀。

“房间里已经准备了不少食物,但为了延缓爆发期的到来,还请您尽量节制、不要相信自己身体上感到的饥饿。明早,我们会派人带您出城……等偷渡到了隔壁市,我们就能放开手脚尝试解决您身上的问题了。”

“……”

叶熠同样打着伞,从口袋里摸出饼干轻咬一口。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微笑着看他……

……

“这就是我发现问题的过程。”

叶熠降下一点车窗,趁着哨卡检查白月和他身份证明的一点点时间,顺手把一袋零食递给正跟随家长向外撤离的孩子。

几分钟后,随着哨卡的警员将两把刀具归还、升起护栏,始终在观察叶熠的白月这才扭头朝他们点头表示感谢,接着就用力踩下油门,然后又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叶熠,问道:“就因为你一点都不饿?就因为尝不出味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

叶熠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苏打饼干,轻咬一口、感受到一种巧妙的口感……大概是出于味觉逐渐丧失的原因,此刻这种口感竟令他有些上瘾。

而除此之外,他的身体始终能感受到某种异样,那是一种排斥感……

他能隐约察觉到这个世界似乎在排斥他……或者更准确的说,恐怕是他体内总量还并不算多的传说之力,始终在受到这个世界的排斥。

传说之力,只会寄宿在“创造了故事的主角”身上。

而就算增殖体与他的身体细胞完全一致、记忆完全同步,甚至于替代了身份都察觉不出来,就本质而言,他们也仍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这才是叶熠判断自身是本体的主要原因。也是增殖体能够意识到问题所在的一个隐性原因——他是被完全分裂出来的不完全的传说生物躯体,所以一直在受到叶熠体内传说之力的吸引,无意识地重复了叶熠本体的部分行动路线。

所以,当增殖体终于隐约意识到什么,并检查自身、惊讶发现自己体内并不是传说之力仍然存在感不强,而是根本不存在的时候,真相也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但……

“……不过这确实是主要原因。”叶熠心口不一地答着,最终还是放弃了对自身状态的解释,主要原因在于他并不清楚随意暴露自身世界线的背景情况的话,是否会带来某些新的问题。

眼下的状况已经很复杂了……优先和专注于解决现有问题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白月并不清楚这些……

“你就没想过,万一这是因为跳转时间线而带来的特殊情况怎么办?——毕竟你的‘增殖体’竟然具备自我意识,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状况并不常规不是吗?”白月边问着,便将方向盘猛打,在十字路口急转。

而叶熠则是点点头:“的确,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同时也是我为什么没干脆一开始就找上你们澄清事实的原因。”

“对于这个世界线而言,我本来就是特殊的存在,所以相对的,也就无法用其他的特殊点作为证据来证明自己清白——即使我知道自己是真的,也不可能只靠自己就完全证明自己是真的。”

“唯一的完美解题思路,只有让增殖体自己承认事实,这样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但问题就在于——我无从判断增殖体的态度。”

“……他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是假的?如果知道还继续用我的身份,那肯定就是有自己的目的、无法展开合作了。而如果不知道,那在我给出真相之后,他又会做什么反应呢?”

“一切都是未知数。但以我对自己的了解而言……大概率只会让状况变得更加复杂。”

“更何况,‘互助会’里头还有个很厉害的家伙一直在阻挠我……如果真的什么也不管、一头莽过来,那结果要么是被增殖体反将一军,要么,大概率就是两个人都被收容。”

“毕竟疫控局作为官方机构,‘维稳’才是第一诉求,所以当我们两个的情况陷入僵局,他们肯定会这么想——反正其中肯定有一个是高度危险的增殖体,既然分不清楚、又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就给他先都控制住再说。”

“而从我的视角来看……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换回原本世界的情况下,如果被抓住,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叶熠如是说着,又拿起一块饼干“咔哧”地一口咬了大半。

而白月闻言沉默片刻,终于也在巨大信息量的冲击下开始冷静:“所以,你一直在试图寻找私下接触的机会……以及调查互助会调换你们身份的目的?”

“是。”

叶熠再次点头,明显地吞咽了一下:“我当晚就逃离了互助会给我安排的房间,也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的追击和袭击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好在有巡夜的赤脚医生替我‘分担压力’,而且坚持到了第二天白天以后,状况就明显轻松多了。所以,我也很快就找到机会接近、并潜入到了警局里……增殖体跟你说过吗?我对那里其实还是挺熟的。”

闻言,白月当场撇了他一眼,但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能精准的找上‘感冒’的病例。”

“……”

叶熠闻言想了想,考虑到这部分应该算是要“写进报告”的内容,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这个世界线的叶熠回归后会有些麻烦,于是他便说道:

“其实这也算是有点运气成分。芙蕾雅当天出去的真正原因……当然,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之前多次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接触互助会中新加入的‘感冒’患者。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芙蕾雅本人的时间非常紧张,而在她离开后,想从不明真相的其他互助会成员口中套出这点信息就不算什么难事了。”

说罢,叶熠轻摇了下手里的半包饼干,语气显得相当平淡。

然后他不等白月再问,便又紧接着主动继续交代道: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在我的控制之中。例如一早就在警局里跟你们直接撞面,这就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情况……”

“毕竟按我对自己的了解来说……如果‘初来乍到的就遇上这种突发事件’,怎么也都该‘先私下调查一下,等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去求助官方’才对。但事情却明显并没有这么发展——这也更加让我产生了疑虑,迫切地需要收集更多信息……”

“……所以,当他在那种情况跟我直接撞面、还当场询问‘我的目的’的时候,我也就顺便试探了一下他的想法,只是结果并不明朗……不,不对,如果按现在的已知信息回头复盘来看的话,其实也不是不明朗……而是当时的他还根本什么都没意识到——根本就没听懂我的潜台词。”

“……”

接着,叶熠又看向正在开车白月,用着一副事后复盘的语气又继续说:“……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意外,是因为这个世界线上的‘你’主观能动性极强——这的确是我所不知道的信息……不过总的来说,至少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叶熠向后放松一靠,悬在半空的左手食指轻轻抬起、又落在大拇指的指甲盖上,如此反复:

“一方面,我成功引起了疫控局的注意和警惕。这毫无疑问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但相对的,互助会那边的动作也要因为赤脚医生们对市中心巡逻的加强而束手束脚。把水搅浑的操作,总体上形成的局面当然是对我这种个人而言最为有利。”

“而另一方面,无论增殖体有没有意识到‘真相’,他作为赤脚医生都一定会对我展开调查,如此一来,结果无非是两个——要么,他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突然从大部队中脱离,这个动作并不难察觉;要么,就是会在追查我的过程中逐渐察觉到我留下的线索,继而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无论是上述哪个结果,我都总能找到私下接触、亦或者直接解决问题的机会。”

如此说罢,叶熠这才终于想起手上已经拿了半天的苏打饼干,于是当场两口咬下,边嚼边继续说道:“不过嘛……虽然说起来是这么个情况,但实际上的状况发展可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了……即使成功把水搅浑,互助会在市中心对我的围堵却几乎没有减弱的痕迹,观感上就像是完全没受到疫控局方面带来的压力……而另一边,几乎就在我察觉到他们真实目的的同时,芙蕾雅那边就提前了计划。”

“但在芙蕾雅临时提前计划的情况下,你也还是及时的赶到了第一现场。”白月突然接上话,意思明显就是对此感到疑惑。

于是叶熠当场解释道:“做这个决策其实并不困难,及时抵达现场也很正常——这个互助会毕竟是个非法组织,构成也都是本身就占少数的‘患者’群体,所以,他们能行动的人手其实没有那么充裕,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情况。那么当他们在围堵我的同时,反过来,其实我也能最清楚地察觉到他们的人员变动……”

叶熠右手两指夹起包装里的最后一块饼干,语气自信的在半空晃了晃……

“我并不是第一时间就判断芙蕾雅提前了计划,而仅仅只是察觉到他们的围堵有了松懈,所以就果断抓住这个机会做出反击……再接下来,就只需要搞清楚他们去做什么了就行。”

“而赶到现场之后,事情就很好判断了……”

“——芙蕾雅提前了计划。只要张凡迎来爆发期,那么作为赤脚医生的增殖体就必然赶往现场,然后大幅吸收能量,继而提前自己的爆发期。”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在你们到来之前就解决问题,阻止芙蕾雅的行动,然后,万一最后无法安全撤离……那就给你们留一个提示。”

叶熠说道:“只要增殖体起了疑心,那就必然会开始调查。而只要他开始调查,那就一定会跟我一样迅速意识到问题所在……”

“察觉到芙蕾雅的问题吗?”白月看了他一眼。

但叶熠却否定道:“不,芙蕾雅其实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说罢,他迅速吃完最后一块饼干,然后把包装随手捏成一团……

“真正的问题,其实还是出在那份‘病例’上。”

“这座城市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所以这座城市就成了棋盘。而芙蕾雅也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所以,芙蕾雅也只是这个局中的一部分……”

说着,叶熠突然降下车窗,仿佛早有预料般看着远处升起冲霄的火柱。

于是他短暂停顿,静待其轰鸣的咆哮后至,这才一边做着手势让白月保持冷静、继续开车,一边继续说道:

“在调查到病例中的最后一个案发现场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现场绝大多数残留的家具,都是双人份。而这也就是说,这名患者一直有在跟某人一起生活。”

“……但这显然并不合理不是吗?”

“在这个世界,疫病就代表着突然获得某种能力、并相应的在身体上出现某些明显‘特征’。一方面患者不可能完全毫无察觉,而另一方面、从常理来说,如果一个人察觉到自己成为了患者,并且还是有具备强大破坏力类型的疫病,那么即使家人还愿意接纳,按道理也还是会选择搬出去独自生活更加合理……”

“为了躲避赤脚医生。他们往往不得不深居简出,并定期性的更换住所。”

“但从病历上的背景调查来看,这名患者的日常生活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就在爆发期的前一天,他都还在带着妻子一起看新房交付情况……”

“一个知道即将迎来爆发期的人,真的能这么游刃有余吗?抱着这个疑问,我又重新翻查了一遍病例。结果就是发现之前的其余几位患者,虽然的确大多性格孤僻、独居生活,却也还是能基本能够符合一条相同的情况——他们仅仅只是独居,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日常活动、也并不经常搬家,而且,同样都在爆发期来临前毫无征兆、仿佛自己也没有丝毫意识到什么情况。”

“这条线索显然并不符合一个‘患者’应有的行为逻辑,而更不符合逻辑的是——像这样不符合逻辑的情况,持续、重复出现了十一次……”

“那么……‘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对此,我只能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们根本就没有经历患病的过程,而是直接迎来了爆发期’。”

“换而言之……”

“……”

火柱掀起得风暴终于来临,它裹挟着大量杂物和厚重的烟尘,从每一处房屋间的间隙中涌出、沿着每一条大道席卷而来——就在叶熠升起车窗的下一秒,便仿佛沙尘暴般吞没了一切。

他们乘坐的车子被当场逼停,而叶熠却还仍是表现得神色淡然,平静地看向踩紧刹车的白月、便顺手替她拉起了手刹……

“这不是自然患病,而是某种人为的结果。”

“……在你们这个世界线,是不是没有‘传染病’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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