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轻抚纸面时，文字便瞬间浮现于其上，每一笔每一画都规规整整，精确无误。

“镇上已经传开了，那个叫绪方弦音的女孩子觊觎神裔大人的未婚妻。

“所以神裔大人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丢到镇上以儆效尤。

“现在，她是上头的重点关注对象，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町中心医院看望她的。

“情报侦查、对内监视归公安警察管，镇压暴动归机动队、特别警备队、防卫部队管。

“至于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了。像今天的清理现场、维持秩序，就是上头要求我们做的。”

明希取过纸笔，刷刷写道：“我知道我们警署只是摆设，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潜规则。”

“你有没有觉得北叶的表现很奇怪？”怜子抛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反问。

此前，虽然很多人说神裔大人是个杀戮成性的疯子，但所谓的“鬼隐”和“神罚”只是传闻罢了。

从来都没有人亲眼看见北叶绑架、虐待、杀害岛上的居民，可失踪者确实再也没有回来了。

今天，伤者竟然出现在社家町和蝉隐町的交界处这么敏感的地点，而北叶却没有派人驱赶围观群众。

看起来就像是神裔家族并不否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任由舆论发酵，甚至还无声挑衅：

“没错，这件事就是我们干的，尽管去说吧。”

可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怜子略加思考，又补充了几点：

“镇上说连警署都要让神裔三分，和北叶沆瀣一气，可实际上北叶从未出面和警署做交易。

“对北叶来说，警署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做交易的必要。

“警署拒绝受理失踪案，是因为上头不允许，而不是害怕或者想巴结北叶，更不是在帮忙隐瞒罪行。

“我在想，上头这么做是不是想把矛盾焦点转移给北叶和警署呢？

“这样，人们会认为神裔十恶不赦，警察尸位素餐，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就美美隐身了。”

明希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失踪案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不是神裔大人？”

怜子不置可否，循循诱导。

“失踪者真的全部‘失踪’了吗？也许确实有人遇害了。那么，迫害他们的是谁，真的是神裔大人吗？

“如果有人并未遇害，而是把潜逃伪装成失踪呢？他们想躲避谁？现在藏在哪里？”

该不会跑到北叶去了吧？迫害他们的人莫非是……

明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字都忘记写了，差点惊叫出声。

怜子立马捂住她的嘴，待其情绪缓和下来才松开手。

“小希，你觉得绪方弦音和北叶是什么关系，北叶和当局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绪方弦音是北叶放出来的诱饵，北叶和当局表面上是合作关系，背地里互相较劲？”

“我也是这么想的。情况太复杂，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远离风暴中心，平稳度过三年服务期。”

明希点了点头，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怜子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的感知力比人类强，可以从外界获取你们没留意到的信息。而且，别忘了我是管档案的。”

说罢，怜子决定将一个更糟糕的秘密告诉明希。

她研究过警署多年来的人事档案。

有一部分警察是因为自己或者家人得罪了谁才被调到这里来的，背后缺乏靠山。

有一部分警察像明希一样，为了以后能在大城市争取更多发展机遇，主动签下了三年服务协议。

“很久以前，有一批警员被上级调遣到临时组织的行动队，前往内环执行紧急任务，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上头是不是故意要让这些犯过错误的刺头还有永远没有晋升机会的边缘人去送死。

“如果你不想像他们一样有去无回，最好离这座岛的真相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动什么好奇心。”

明希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她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站在危险的边缘。

确实，比起真相还是保命要紧。

可是，她又不免感到悲哀：倘若不能守护正义、除暴安良，当初为什么要当警察呢？

怜子在明希写下的疑惑旁打了个叉。

“小希好天真啊。你想做这些事就更不应该当警察了，尤其是在日本这种国家。

“你没看到冲绳警察是怎么对待当地民众的吗？说到底只是维护社会稳定和上层利益的机器罢了。

“可是，民众的反抗和斗争就一定是坏的吗？我们所维护的秩序就一定是好的吗？”

“怜子，你……”

明希猛地抬起头来直视对方，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

反抗和斗争？质疑现有秩序的合理性？她的好搭档平时可是唯命是从的仿生人辅警！

而怜子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些惊世骇俗之语只是日常的闲聊。

“也许哪一天我会被上头销毁，而你也不能幸免。发现情况不对的话，我们就逃到北叶去吧。”

赌输了横竖都是死，赌赢了还有一线生机。

“哈……好……”明希的呼吸声里带着一丝颤抖。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作此打算。然而，怜子的话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切。

“实在没办法一起逃，你就把我供出去来获得上级的信任。

“反正我这个型号的仿生人没有痛觉，也没有死亡的概念。只要提前备份好数据，我随时都能复活。”

怜子的声音将明希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惊得她连连摆手：“出卖朋友这种事，我可做不来啊……”

怜子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只是朋友吗？可是小希，我喜欢你，我可以接受你对我所做的一切。

二人各有所思，久久无言。

怜子率先打破僵局，将写满对话的纸张揉捏成团，塞进嘴里。

不一会儿，所有秘密都在仿生胃里化为灰烬。

“小希，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时间不早了，我随便给你做点，将就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