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睁眼所看见的还是太阳。

米小脂揉了揉眼睛,将目光从残阳里挣脱出来,在橘红色的光芒中天际已是一片红霞。

昨天晚上他们二人逃开追捕后,大地上又下了一场雪。

虽然冻的人两腿打颤,不过也相当幸运的掩盖住二人在森林里的全部行踪。经过一整夜的狂奔,在太阳初升时二人已经完全离开追捕。

直到此时,他们两个才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地上休息。

而一歇息,就歇息到了现在。

顺着树干向下一跃,随着其双腿的落地,雪地上被溅起几绒小雪团。

而伴随着小脂的跳下,坐靠在一颗大槐树旁休息的塔可夫斯基也缓缓睁开眼睛。

他转动眼珠看向对方,在模模糊糊的余光中旁侧东方女人的身影忽地和记忆中的一位少女身影相重合。

索菲亚?

不,不是她。

从奔赴前线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好似一场幻梦一样。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去主持妹妹的婚礼的,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看到各个民族矛盾消解的,他原以为……

自己可以过上漫长而幸福的一生的。

“你怎么了?”

在恍惚的男人身前,米小脂俯身向对方看去。

“没什么。”塔可夫斯基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

拍了拍还挂在衣服褶皱上的雪霜,他把那一杆自动步枪重新背在背上,冲着眼前同伴问到:“你醒了多久了?”

“比你早一点。”

米小脂一面回答,一面凑到塔可夫斯基的身侧将对方的军刀抽出来。

她把外头保暖的军服褪下,接着用军刀在上面扎出两道可以展开翅膀的孔洞。随着天色渐暗,二人可以借助的夜色的掩护乘风而起。

只要能够飞起来,那么彻底离开这片森林便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还有些吃的。”站在旁侧的塔可夫斯基倒也没有闲着,他一面检查枪械,一面从口袋里搜出两块饼干来。

他将饼干向着旁侧鼓捣衣服的米小脂丢去,而随着饼干在天际划出一道规整的弧线,小脂伸手轻而易举地将那玩意接住。

这也是二人仅剩的食物了。

从松叶上抓起一把雪团放在口中,一阵凉意迅速被口腔的温度软化,化作水流润进塔可夫斯基的胃中。

“说实话啊,”旁侧的小脂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饼干,一边评价起来,“这东西味道还不错,就是又干又硬。”

她也抓起一把雪团塞进嘴里。

“要是不就着点水喝,感觉能卡在喉咙里面卡上一年。”

“野外军粮,还能好到哪里去?”塔可夫斯基斜了一眼对方。

“欸!又不是所有国家都这样,联邦的军粮就不错!”

“你还吃过联邦的军粮?你不是赛里斯人吗?”

面对着塔可夫斯基的质问,米小脂自信的挺起胸膛,对于别的人来说搞到这玩意确实困难。

但是他们这一伙子人最开始来塞罗尼亚是来干什么的?

倒买倒卖的啊!

“别说联邦的军粮了!”小脂胸前鼓鼓囊囊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而上下晃动,“就是不列颠和毛子的我也吃过!”

听到米小脂这样说,塔可夫斯基也被调动其兴趣来,他出声问道:“那不列颠的军粮怎么样?”

“更难吃!”

塔可夫斯基差点噗呲一声把口中的饼干渣给吐出来。

“难吃你骄傲什么呀!”

小脂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随后把手放在雪地上随意的搓了搓,讲道:“这…这不是让你一点自信嘛。而且塞罗尼亚的东西确实比不列颠的要好吃一些。”

“不了,不了,一个国家的食物要是只能去和不列颠的比较那也是站在谷底了。”

“哈哈哈。”见着塔可夫斯基的回答,一直瞧着他的米小脂忽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好看一些。”小脂对视着他的眼睛乐道,“就是你懂吧,一个脸上一直绷着的家伙忽然笑起来就是蛮好笑的。”

绷着?

我吗?

塔可夫斯基用手搓了搓自己的糙脸,确实感觉有一些绷紧,像是拉直的线条似的,不过也不至于到可乐的地步吧?

而见到他半信半疑的去摸自己脸,米小脂乐的更大了。

她哈哈大笑起来,满脸滑嫩的皮肤也为这笑容显露出皱纹。

“你这种样子特别像我一个朋友,也呆呆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这种疑惑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哈哈哈……不行,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小脂捂着肚子,在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止住笑容。

“你那朋友呢?”塔可夫斯基问。

小脂则是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如果也在塞罗尼亚的话,说不定出去后我还可以帮你找一找。只要别落在民族武装那帮叛乱分子的手上。”

“杨绥德…算了,你就简单记一记吧。”

摆了摆手,米小脂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瞧着已经快要完全下山的夕阳,将先前戳出两个窟窿的外衣重新披上。

一对漂亮的羽翅从那窟窿里窜了出来。

“找人就算了,你要是能当然好。”她转眼瞧着落日讲道,“我不抱什么希望的,世界这么大,谁知道他在哪里呢?”

望着对方沐浴在晚霞下的挺立身影,塔可夫斯基不由得稍稍一愣。

有这么一瞬间,他忽地想到先前队伍里那一群老兵油子编排自己和对方的暧昧关系。

或许也不差?

“哼……”塔可夫斯基笑了。

不同于米小脂那一种突然绽开的月季花,他的笑像是一道小小的溪流,在山林里默默无声,安安静静。

“你笑什么?”这次询问的是米小脂了。

“没什么,”塔可夫斯基摆了摆手,打算把这秘密保守在心中,“不是要走吗?我们快些吧,不然那些人围堵过来就不好了。”

“好。”

小脂点点头,随后伸出双手像是环抱一根石柱一样的将对方抱起。

这和抱着小白完全不同,如果说小白像是一头温顺的绵羊的话,那么塔可夫斯基则是一头不时在挣脱锁链的野狼。

这当然无怪对方,毕竟任何一个正常男性因为公事被美少女抱紧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的想着避嫌。

“别动!”小脂出声喊道,“这样子我没法飞起来。”

而被抱着的那一方则是有苦难言,塔可夫斯基微微红了红脸尽力让自己的脸膛远离米小脂软润如棉絮的胸脯。

随着两翼一阵又一阵的扇动,二人很快便离地而起。

呼啸的风声在耳畔嘶叫,刺骨的寒风一阵又一阵的如波浪似的完全打在二人迎风飞翔那一面的脸庞上。

尽管已经吸收了太阳一整日的温暖,但塞罗尼亚的天空依旧被冬之女神稳稳掌控着。

小脂是丝忒,自然要比常人要耐冻一些。

而在她怀着被紧紧抱着的塔可夫斯基,则是梗着脖子死命要把脸凑的离对方胸部远一些。

于是没过多久,一张原本就被风吹日晒所打磨过的面孔又被加上了白霜。

“你冷不?”米小脂低头瞧着对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冬夜里打霜白菜差不多的脸庞。

“没。”塔可夫斯基嘴硬到。

“是吗?”

见到对方如此回答,正感飞行无聊的米小脂微微一笑。

她勾了勾自己的嘴角,随后全力挥动翅膀向下俯冲。随着高度的急速下降,冷风迅速冲破了他们二人的嘴唇,随后穿喉入胃,如一把锋利的利剑似的一路贯穿整个身子。

在西落的残阳中,一声喊叫声骤然响起。

当然不是小脂的。

“慢点!”被米小脂紧紧抱住的塔可夫斯基喊道。

但他哆哆嗦嗦的声音太小,还未传到对方的耳中便径直被呼啸而过的风声一脚踢飞。

“冷吗?”在又飞了一阵子之后,小脂这位脱缰野马才终于放慢速度。

“还……还好。”塔可夫斯基咽下一口唾沫,还想继续坚持坚持。

“真的吗?那我再加一个速……”

“别!”

“这可由不得你咯!”

又是一阵加速,二人的身影急速消失在塞罗尼亚的森林上空。在冰冷刺骨的天空中,翱翔的米小脂如雄鹰似的穿破云层。

赤红的晚霞在她的飞羽之上闪烁,薄暮的冷月也已为其挂上薄纱。

在云端上方的米小脂一眼向前望去,在茫茫无边的云层之前一道黑暗已然如巨山似的耸立天际。

“冷!”塔可夫斯基紧紧依偎着米小脂的身体,将一张脸完全给埋进对方的衣服里,“我冷还不行吗!”

“原来你冷啊!”小脂乐呵呵地摆出一张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早知道你冷,我就放慢速度了,我还以为你是嫌我太慢要我加加速呢。”

“你!”塔可夫斯基感觉自己对方噎住了喉咙。

他忽地想伸出自己的手来将巴掌在脸上打个三四下。

你和她作什么对啊!

“行了行了,我不加快速度啦。”米小脂咧着嘴,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面。

她将高度放下,速度也随着放慢。

在塞罗尼亚的夜色彻底抵达前,他们二人已经重新回到刚刚起飞时的高度与速度。

“你喜欢唱歌不?”成功战胜嘴硬塔可夫斯基的小脂心情显然不错。

“会一些。”

塔可夫斯基在队伍里头待的时间已经接近人生的五分之一,他的确有不少能够唱出来的歌曲,不过都不是什么流行歌曲。

“都是些什么?”

“摇滚类的吧,大不列颠的甲壳虫也不错。”

“迈克杰克逊的歌怎么说?”

“也听,不过听的没有那么多。其实塞罗尼亚本地的歌曲也有不少,比较好听一点的也有不少……”

随着时间的流逝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随后则是唱歌了。

最先开口的是塔可夫斯基,他起头唱了一首《整个塞罗尼亚都摇滚起来》,尽管歌声粗糙,也没有什么吉他作为伴奏,但这样一首战前的摇滚乐曲还是极大的激起小脂的兴趣。

“开头那一句是什么?”小脂问道。

“快集齐天空所有散落的颜色。”

“我唱一遍,你看看我的起调有没有问题。”

“咳咳,”小脂清了清嗓子,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缓缓歌唱起来,“快集齐天空散落的颜色,我们要的只是接触,不需要再多。”

轻柔的嗓音与摇滚的曲调像融合在一起,尽管不如原唱那样叫人心潮澎湃,但也别具一番色彩。

毕竟,塔可夫斯基这还是第一次有别的女生在耳畔歌唱。

不。

或许也是整个人生的唯一一次。

他不免落寞的自嘲到,痴长了这么些年,他倒不是完全的异性绝缘体。

但无论与对方怎么接触,心中始终缺少一抹色彩。

名为心动的色彩。

与别的女**谈,就像是遇上另外一位男性同伴似的。

心窝中心脏的跳动既不加快,也不缓慢,平平淡淡,哪怕眼前佳人换成其他任何东西都一样。

“欸!”小脂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

在冰冷的脸上,塔可夫斯基看见有一张秀丽面孔正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

“到你了!”

已经唱完了吗?

塔可夫斯基顿下神情,想着接下来自己该唱些什么为好。

暧昧的情歌?

唱诵的赞歌?

都不适合。

“就唱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首吧。”他讲道。

最开始见面时对方的那一张冷峻表情还醒目在心中,他当时瞧着对方的那一副样子,吓得心跳都多跳了两下。

“第一次?”

米小脂蹙了蹙眉,他们两个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唱歌了吗?

“就是这首啦。”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有没有印象?”

“哦!”小脂恍然大悟,“早说嘛。”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哦,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歌声穿破夜色,在静谧无声的塞罗尼亚大地上传响起来。

天空中的云层早已经消散,今夜的繁星比起昨日要更加闪耀一些。

“啊!游击队啊!快带我走吧!”

米小脂也加入了歌唱,“我实在不能忍受。”

“啊!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啊!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二人一起唱了起来。

这一首五十年前的歌曲似乎重新焕发出活力来,别去历史的厚重,只作为众人欢喜的歌声。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请你一定要把我来埋葬。”

“如果……”

“砰!”

寒夜中的歌声戛然而止。

在塔可夫斯基的眼中,唯有鲜血、碎肉、和一枚闪着寒光,穿透米小脂面孔的子弹。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要把我来埋葬……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上……

“小脂!!!”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