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和嘲讽汇成了洪流，毫不留情地淹没了艾露娅。若非有教师拦着，他们恨不得一拥而上，把她撕成碎片。

而支持艾露娅的平民学生们则在小声交头接耳，仿佛萦绕耳边的蚊虫。他们生气、懊恼，但大多数人已经失去斗志，只想着赶紧离开礼堂。

大家不约而同忽略了艾露娅。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像今天这样团结在一起。倘若就算如此，仍只能落得惨败的下场，那么反抗贵族到底还有何意义？

不如把时间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业中，好歹毕了业还能用自己的技能多混口饭吃。

艾露娅呆立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塑。

她不敢抬头看，怕迎上昔日同伴们注视，也不敢低头，怕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耳边的讥笑声会更大。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的时候，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臂膀。

艾露娅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翡翠色眸子。

“快走！”

夏洛特拉着她，挤过混乱的人群。贵族们为了庆祝已经彻底疯狂，他们正朝着礼堂天花板放烟花。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就算是校长也很难完全把控局面。

“夏洛特……我……失败了……”她小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可就算这样也要费尽全力才能说出口，“社团里的大家……那么多努力……还有你……”

“不要这样说，艾露娅小姐！”

夏洛特突然回过头，打断了她的话，绿色的瞳孔中闪着愤怒的火焰。

“就算是输掉竞选，也并非你的错！我们是被彻彻底底的骗了！有人背叛了我们！他们嘴上信誓旦旦地说着要投票给我们，却临阵倒戈！那群混蛋，他们把所有人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少了……三十九票……”

“没错，艾露娅，三十九票！让开——”夏洛特肘开人墙，“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就是他们！”

……

……

……

礼堂某个角落里，一张不大的会客桌。

几十个人并没有庆祝，也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着或坐着。

从这帮男女学生的外表来判断，他们已经很成熟了。毋庸置疑，他们都是某个毕业班的成员。

其中一个女生个子高挑，留着微卷的棕色齐肩发，一刻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挂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那个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不止是她，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投票已经结束了，卡莫娜大人，我们都按要求去做了。接下来，就该你们履行承诺了。”

“当然，尤妮丝班长，这是推荐信，一共三十九封。祝你们在帝国魔法部事业有成、顺风顺水。”

卡莫娜留着姬发式黑色长发，身上穿着的礼服用华贵的宝石点缀，袖口和领口都用银丝来缝制，光这一件的价格恐怕要超过他们所有人。

她说起话来盛气凌人，虽然个子不高且只有三年级，但比她大好几岁的学姐尤妮丝却甘愿在旁边点头哈腰。

尤妮丝轻咬嘴唇，连忙接过从对方手里扔过来的小匣子。它沉甸甸的，仿佛烤过的土豆一样滚烫。

“谢谢你，卡莫娜大人。”

“呐，把它发给你的人吧，我也替伊芙琳大人谢谢咯——”

卡莫娜毫不在意。这种推荐信，光是她的家族，一年就能搞定十多封。几个贵族学生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三十九封轻轻松松就凑出来了。

这帮家伙为何把它看得这么重要啊？不过是几个破职员位置的推荐信罢了。在魔法部，职员上有助理、助理上有主任，主任上有主管……等等。

如果他们幸运的话，说不定退休之前能在自己父亲手下干活吧。

卡莫娜这样心不在焉地想着，打算回去找伊芙琳大人。但刚迈出一只脚，余光就瞟到了两个有趣的家伙。她勾起嘴角，用挑衅的声音大声说：

“哟——这不是咱们的艾露娅小姐嘛，晚宴上的葡萄酒喝得开心吗？毕了业就吃不到这么好的餐点了哦，我们都记住你的名字了呢——”

她的虎牙轻咬嘴唇。

“若是过两年魔法部收下你的简历，就算我们记性差，好吗？”

“闭嘴，卡莫娜。”

夏洛特并没有跟一旁的黑发少女浪费太多时间，而是冲过去扯住了尤妮丝的领口——

“混蛋！就是你！出尔反尔吧？！”

“我——”尤妮丝双眼木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夏洛特，等一下，不要冲动！”

艾露娅赶忙上前拉住。银发少女试图挡在她们身前，但夏洛特被愤怒冲垮了理智，力气大得惊人。

夏洛特甩开手臂，抄起桌子上的玻璃杯，想要狠狠一砸，但却被旁边的人及时架住。

“这就是平民的下贱本性啊。”卡莫娜捂着嘴哈哈大笑，“难道魔法师的荣耀都忘记了吗？——但凡能用魔杖去做的，就别用拳头——否则，不就跟那群只会用蛮力的农民和骑士一样了么？”

“杀了你！你这个叛徒！”夏洛特气得浑身直颤，“那么多人的努力，那么多人的团结，所有的心血都毁在你手上！你这条对贵族卑颜婢膝的母——”

“请停下，夏洛特小姐。”

一个高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她身旁，某个一直保持沉默的高个子男生突然开了口。

“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情……可我们也没得选。”

夏洛特气喘吁吁。汗水黏附在她的红色的长发上。一双绿色眼睛有些湿润。

“……我们即将毕业，已经不能再陪着你们——”他停顿了一下，“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大家寒窗苦读，不远千里来这所学校，只是为了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脱离过去的贫穷——”

“那天晚上，卡莫娜小姐找到班长，说让我们把票都投给伊芙琳，还让班长她对你们撒谎，并承诺一定会给予好的工作，否则——”

他瞟了一眼卡莫娜，没敢再说下去。

无非就是惩罚。惩罚他们在帝国永远找不到一份属于魔法师的正式工作。

艾露娅了解过，在这个世界，虽然帝国很大，但魔法界的小圈子就那么大点。魔法师们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往往一个消息刚出现，过不了寥寥几天就传遍整个魔法界。

而这个圈子，由延续千年百年的各大家族把持着。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想要干涉一座魔法学院里的学生会选举，对那些家族而言还是轻轻松松。

就算她在平民学子中人气很高又如何？金钱和地位的诱惑更能吸引人……

“现在，有请伊芙琳·克莱门森特小姐上台。”

校长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礼堂中。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一些即将离开的同学，也好奇地停下脚步。

“哦啦，差点忘了，伊芙琳大人的「愿望誓言」仪式还没有开始呢。”卡莫娜兴奋地仰起脸，一脸艳羡，“据说古老魔法能实现胜利者一切愿望，伊芙琳大人会许下什么愿望呢——好期待呀！”

艾露娅的心里渗着愧疚的苦涩。她凝视着夏洛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你明年就要离开圣伦茨……可我……无能为力。

学院的古老魔法依附在一座巨大而洁白的大理石雕塑上。那是一条巨龙，盘虬在一颗石树上，数不清有多少颗龙头。石树的枝桠下挂着黄金做成的果实，它们一同支撑着圣伦茨最高耸的城堡。

伊芙琳·克莱门森特不急不徐踏上台阶。少女的金发如绸缎般披落在肩头，一对黄金瞳熠熠生辉。但不知为何，她向来戴着一副白色的手套，且从来不摘下它们。

这位任性和高傲的女孩，是学校里无数学生魂牵梦绕的暗恋对象。但他们从不亲口承认，因为一旦说出口来，保准会被嘲讽成筛子。

“就你？也配得上伊芙琳？喂，醒醒，该起床上课去了！”

因此，就连家财万贯的魔法家族的子弟，也只能远远望着这朵只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的鸢尾花。

“伊芙琳小姐，”校长用慈祥的声音问询，“在你亲口讲出它时，能否给我们透露一点小小的消息——也好满足众位学子的期待感——你的愿望，与何物相关？”

礼堂里响起一片鼓励的喝彩。

“哦？这点耐心都没有吗？”伊芙琳没回头，她在好奇地打量石树上的金苹果，“算了，提前告诉你们一下也无妨——是爱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耳语纷纷，仿佛一锅烧开了的水——究竟是哪个幸运儿，能得到伊芙琳大人的垂青，甚至不惜让她用如此宝贵的机会来换取这份爱情？

“啥……啥玩意？！伊芙琳大人竟然有暗恋对象？！我——就连我都不知道？！”卡莫娜小脸煞白。

灯光再次黯淡下去。这次亮起的是龙像的眼瞳。阴影中，两颗黄宝石微微闪烁荧光。这种光芒，每年只会亮起一次。它在等待着伊芙琳的话语。

贵族、平民、教工，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尤妮丝抱着肩膀缩在阴影里，夏洛特则无力地瘫倒在桌子旁。卡莫娜还保持着惊愕的神情，仿佛被石化咒定住一样。

艾露娅远远地看着伊芙琳的背影。

“我想——”

伊芙琳漫不经心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她的嘴唇翕动，脱口而出两个字后又停顿下来。众人看她缓缓回过头来，眯起眼睛，似乎在诺大的会场搜寻着什么人。

就在那一刻，艾露娅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伊芙琳的眼睛，确确实实是在注视着她。

“伊伊伊——伊芙琳大人——她她——看过来了——”卡莫娜的话开始结巴。

伊芙琳轻咳一声。

“我想让艾露娅·兰斯洛特小姐，成为我的女朋友。”

一片安静。

对于礼堂里的学生来说，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傻眼愣在原地了。今夜的经历属实令人难以忘记。

啪——

玻璃杯从夏洛特的手里滑落，摔成无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