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手指理好领结，少女贴在她身边耳语。

“就算在演讲台上，就算那群贵族对你冷嘲热讽，也千万别害怕——”

“他们都是纸老虎，只会像狗一样吠叫——虽然我们离得远，但别忘了，大家永远都支持你！”

“谢谢你……夏洛特。等我当上学生会长，一定……”

“嘘……时间快到了，”夏洛特打断了她的话，轻拍她的肩膀，比了个剪刀手，“加油！”

两人身体分开的那一刻，学生们的欢呼声如汹涌潮水，再次灌入她的耳朵时，艾露娅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是圣伦茨魔法学院一年一度的选举日晚宴，而她，便是这场欢腾舞台的焦点。

“夏……夏洛特？！”

她突然感到一阵紧张，想回头叫住那个自己信任的红发少女，便左右顾盼，却始终无法在模糊的人群中分辨出来。

艾露娅攥紧手腕，冷汗从手心沁出。

她明白，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下去。

“艾露娅！艾露娅！艾露娅！”

兴奋的人群高呼她的名字。此刻，这个娇小的银发少女被包裹在欢腾的人海中。

人们坚信她就是这届学生会长的不二人选，哪怕选举还没有正式开始。

“安静！”

老校长声如洪雷，足足喊了七次，才让礼堂内安静下来。

这帮年轻人啊……他感慨着。难怪今年的选举如此特殊，毕竟——这可是圣伦茨一千多年来，第一次有平民出身的学生参与选举啊！

“现在——让我们用掌声有请——圣伦茨魔法学院第一千七百八十六届学生会长的候选者——艾露娅·兰斯洛特小姐——以及——”他轻咳一声，“伊芙琳·克莱门特森小姐上台！”

掌声如雷灌耳。

人群仿佛施加了魔力的潮水，在海床中央为她开了一条路。她鼓起勇气，迈开步伐，人群的赞美拥簇着她，仿佛海浪托着小船，一刻不停地向前涌去。

直到她再次瞥见那对危险、冰冷的眸子——仿佛一条贪婪的蛇，死死地盯着她——她的心跳才再一次开始加快。

“别害怕，艾露娅——”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马上就成为我的手下败将了……！”

她轻咬嘴唇，缓缓地抬起头——终于，金发少女的全貌倒映在她的虹膜里。

她的竞选对手——

伊芙琳·克莱门森特。

……

……

……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无数对视线集中在这对宿敌的身上，而她们则凝视着彼此。

圣伦茨的学生分为贵族和平民两派，二者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少爷小姐们向来看不起农民的孩子，而到了今年，这种鄙夷升级为了仇恨。

那群没钱没势的土包子，竟敢推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跟伊芙琳大人争夺学生会长的位子？！

“让她滚下去，伊芙琳大人！”一个黑头发贵族男青年高举拳头，高声喊叫。

这声怒吼仿佛一根引线，彻底点燃了早已愤恨不平的贵族座位区。一瞬间，无数嘲笑、讽刺、怒骂一涌而来，夹杂着各种肮脏下流的词汇。

“艾露娅？哪条路边的野狗？！”

“真想把她头发给扯断！”

“贱民还是老老实实端盘子去吧！”

艾露娅还听到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词语。她必须强压心头怒火，才能勉强控制身体的颤抖，让它不易被察觉到。

她告诉自己，胜局已定，不要理会那些声音。昨晚艾露娅和伙伴们推算今晚将获得1856票，而伊芙琳只能拿到1817票。

不出意外的话，会赢的。

“哦，看来你很自信嘛，艾露娅小姐。”

伊芙琳那慵懒的声音传来。这位贵族大小姐的葱白指尖抚摸着魔杖，以玩味的眼光打量面前的银发少女。

“没想到你这么冷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笃定能赢得选举，所以你不害怕，对吗？”

“你猜的没错。”

艾露娅抬起头，海蓝色的眸子凝视着对方。她方才调整了呼吸，平复了情绪。她明白，必须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胆小鬼。

“在圣伦茨，贵族和平民的比例为四六开。一千年来，你们利用威胁和贿赂的手段屡次得势，但我要让大家明白——”她抬高了声调，“团结的力量，将为我们摧垮一切敌人。”

在魔法共鸣的作用下，这个娇小银发少女的声音，随着空气传入礼堂中数千名学生的耳朵。

虽然耳边的怒吼和尖啸依旧，但她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如海潮般的喝彩声。没错，在这所学校，平民的数量超过贵族，那又为何非受他们的制衡呢？

伊芙琳勾起嘴角，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表情。

“敌人？——不，艾露娅小姐，我从来、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过敌人。”她低声说。

这话什么意思？

艾露娅觉得古怪，对方似乎话里有话，但并没有开口询问。真正的投票马上就要开始了。

大厅里的水晶吊灯黯淡下去。在舞池中央的火盆突然迸出熊熊火焰，绿色的火舌恨不得舔舐着天花板。阴影中人头攒动，窃窃私语。

“现在，请各位把手中的选票，写上自己心仪竞选人的名字——”校长的声音从此面八方传来，隆隆声震颤着众人的耳膜，“艾露娅·兰斯洛特小姐——或者是伊芙琳·克莱门森特小姐——然后投入到火盆中。”

两条绿色的火蛇窜起，悬浮在空中，组成了两个巨大的数字零。它们一左一右，分别代表艾露娅和伊芙琳的票数。

“现在，开始投票——”

……

……

……

「艾露娅：318」「伊芙琳：970」

一开始先由离看台中央不远的贵族学生投票。但也有不少平民学生想要挤过去先投，便容易出现吵闹。若非教工组维持秩序，恐怕会升级为皮肉冲突。

“想好了吗？”

伊芙琳的低语冷不丁传到耳边，艾露娅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到背后来了？！

“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

「艾露娅：1145」「伊芙琳：1560」

投票仍在继续。虽然伊芙琳暂时领先，但随着愈来愈多的平民学生将选票投入火盆，她们之间的票数在迅速拉近。

“愿望誓言。”伊芙琳轻笑道。

在圣伦茨魔法学院，有一条独特的校规——

任何赢下选举的人，都可以向学院的古老魔法许下一个请求。只要它在其能力范围内，且不涉及太过分的人身伤害，就可以被实现。

“我……”

艾露娅不想说出口。确切而言，是不愿跟伊芙琳说话。

“你想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伊芙琳的脸埋在阴影中，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

「艾露娅：1783」「伊芙琳：1781」

当艾露娅首次压过伊芙琳时，黑压压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呼声。贵族们则开始用骂人和跺脚表示不满。

当伊芙琳说出「愿望誓言」四个字时，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夏洛特的身影。

这几个月来，哪怕是最困难、最落魄的时候，哪怕被所有人所轻视，不信任，那个笨蛋红发美人也总是会坚定不渝地站在她身边，朝所有人比出中指。

夏洛特家境不太好，父母为了凑够钱起早摸黑地干活。可就算是这样，也无法承担起来年昂贵的学费。

然而，为了凑够社团的活动经费，那个女孩竟当卖了祖传的怀表——

“艾露娅，我明年可能不会来上学了。但是，这些银币请收下！你若是能赢下选举，当上学生会长，就算步入魔法界的上流社会了！这样的话，大家的处境都会改善……”

艾露娅攥紧拳头。等胜利那刻，就让她对着圣伦茨的石像雕塑说出那句话吧：

“我的愿望是——免除夏洛特小姐的学费，让她能留在圣伦茨……”

……

「艾露娅：1815」「伊芙琳：1817」

投票已将近尾声。虽然笃定会赢没有错，但眼瞅着如此接近的数字，换谁来都会紧张到发抖。

嘶——

又一张选票被火焰吞噬。艾露娅的票数又多了一位。接着又是一票。周围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那么，接下来，就将大局逆转，然后宣告胜利吧。

她挺直胸脯，自信满满地盯着火蛇组成的数字。

礼堂里，包括教师和学生在内的数千人，也一同盯着看。

「艾露娅：1817」「伊芙琳：1819」

等等……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

艾露娅怔住了，她感觉指尖微微发麻，一股可怕的寒意在顺着她的脊背游走。

「艾露娅：1817」「伊芙琳：1837」

“呐，怎么样，你还有机会吗？”

伊芙琳的声调带了一丝讽刺。

「艾露娅：1817」「伊芙琳：1856」

数字终于停止，火蛇不再扭动着改变形状，因为已经没有人能继续投票了。水晶吊灯的烛光一同点燃，昭示着今年的选举已经落下帷幕。在眩目的灯光之下，大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呃……我宣布……”

老校长仍然是第一个开口讲话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维持秩序的教工们使了几个眼色，然后继续以他那种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声音说：

“圣伦茨——魔法学院，第——一千七百八十六届——学生会长选举——的胜选人为——”

“伊芙琳·克莱门森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