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按惯例龙某今夜还要再去检查一次营防,所以恕不奉陪了。两位就请放心好好在营中歇息。”

走到地毯道中的上将军转身,看向两位友客,笑眯眯的友善眼神,却有如狮顾。

此刻的姜不苇与燕白,就算有话要说,也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方式与机会。

即便是相识,他们的身份也只是来客,还没有熟到能够随便扫上将军的兴也无所谓的程度。

况且,若是问及理由,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好的说辞——

见两人的一时哑然,龙琰只当他们是客气的表现。

“两位就别见外啦~”

她叉起腰,继而向帐外吩咐,

“寒鹫,姜总商和燕公子两位客人,要好生安排照顾。”

“——遵命。”

领命的寒鹫,说着「两位大人,这边,请」,招手让几名礼兵分别为二人先行领路。

“欸......”

晓千干瞪着眼,空张了张嘴。

不是,就剩哥们一个,那我怎么办?

眼看姜不苇宽厚氅衣下的指尖微微蜷起又松开,燕白垂落的袖摆无风自动似要抬起,最终都归于静止。

行商大小姐腰间玉牌随步伐轻晃,在即将踏出帐门时突然回眸——晓千分明看见她唇齿微启似要言语,却被寒鹫横跨半步挡在中间。

“上将军有令,公子,将军幄帐,有请。”

没等晓千厘头绪,寒鹫又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回耿直的将军,倒是礼貌地做出了「请」的手势。

突发状况超乎预料,他一时间有些懵,连苦笑都扯不出来。

面前先行一步的两人背影,被牛皮帐帘吞没。

晓千喉结艰难地滑动着。

一想到这一去将会发生什么,抵住上颚的舌尖没由来地尝到铁锈般的涩味。

头一回被人叫公子,没想到却跟红灯区的「小姐」是一个词意。

*

出了门,跟着寒鹫,别无选择的晓千穿过星火点点的营地。

沿途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值夜的女兵们正在给战马添第三遍草料,铁甲摩擦声混着马匹响鼻此起彼伏。

绕过飘着药香的医帐时,能瞥见两个小兵正用木盆接取熬煮过的麻布,蒸腾热气在寒秋的夜里凝成白雾。

“到了。”

绕过了中军大营,寒鹫突然驻足。

此处是驻扎地内较为清净的一角。

眼前军帐,没有帅帐那般宽敞大气,仅比寻常军士的寝户毡房略宽敞些。

但帐帘布条洁净精致,靛青锦缎滚边,帐角压着三块雕虎纹的条石。

““——寒鹫大人!””

见到寒鹫,帐外两名守岗的执戟女郎中抬头挺胸,顶着结着霜花的铁盔,将戟杆在地面顿出闷响——正如一路上遇到的士兵那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向女将军行礼。

寒鹫点头回以致意。

她断断续续开口,吐出的白气掠过晓千耳畔,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气息,向属下低声命令:

“撤去。今夜,本将,躬行值守。另,转告,无上将军令,不得靠近。”

““是””

执戟郎中两人异口同声,扛着长械齐步离开。

晓千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帐篷到底还是布料,隔音效果不好。

为免今夜上将军与闾坊男枝被翻红浪的私密事被这些士兵们听了去,考虑到上司的威严,特地暂撤岗哨,而后亲自帮领导站岗。

真是好一个忠诚又贴心的下属啊——啊呸,一会要被你领导强上的可是我啊!

秋风瑟瑟的夜里,晓千额头一个劲冒汗。

不管怎样,多少做点什么再抢救一下吧?

再编个幌子,说是按风俗今晚奏了乐以后不能侍寝之类的?

“那个,我说,这位将军......欸啊啊啊啊?!”

——任晓千口灿莲花,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全然不听他讲什么的寒鹫也压根没有想要跟他交流的意思。

无懈可击的女将军,干脆利落一声「进去」,一把抓着晓千,将他推进帐内。

晓千揉揉被捏疼了的肩胛骨,一口凉气吸进,混杂着墨香与松脂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抬头环视周遭——

作为那个豪放粗狂上将军的寝居,这里意外的齐整简约。

高颈铜树灯台照得帷帐通明,一张醒目的黑长案台横亘中央。

分明是武将,却不见什么刀兵武具,反而成摞成摞的竹简帛书堆放成小山。

要不是侧边一张小床,靠窗架设的简单衣架上还有常服和换下来的轻甲,几乎可以认为是哪位随军大儒的办公书房。

好奇心地驱使下,晓千走近端详,

(居然这么多竹简......这个世界当前时代是没有造纸术吗?还是说造纸技术尚未流传到当地?)

一摞摞简书歪斜着快要压塌案角,墨迹未干的狼毫笔斜插在裂了口的陶罐里,笔尖早已干硬。

他就近信手抓起摆放在桌面上的一卷竹简,摩挲了一下平滑的卷背。

草绳线扎并未系上,稍微一晃竹简打开,列出墨迹斑斑的字样。

上面的字写得比一些繁体还要显得复杂,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常规笔划。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能让人明确地跟「汉字」联系上,并不难辨认。

“「边城缺饷三千石,粮秣垂尽,西桓令自筹......」”

“「东崤烽举,猃狁叩塞。着凉曲分运犀甲三百领、精刃四百二十柄往援.......」”

......

随意翻阅的几卷竹简,显然无一例外都是些军资书报。

并且从已有的落款章纹、以及对应缺失的空白判断,似乎都是等待上将军盖印批复的文书。

手中竹简放回原处,晓千一低头,才看到桌面上还有一条长帛半卷着摆开。

布面上描绘着弯弯绕绕的线条和大大小小的落点,仔细辨认,晓千发现那是一张地图。

最中间的位置赫然写着「凉曲」,貌似跟北塞边防相关。

“合着这地方原来叫「凉曲」啊...噢噢,似乎还是地处内陆西北方的边塞城关...怪不得看着萧条,又是守军驻城又是宵禁的......”

晓千仔细琢磨,试着从简单的地貌记述中,清楚周边实际的地理情况。

忽然,本就昏暗的案台面,被一道阴影遮从上方遮盖。

“呃?”

才反应过来,晓千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一声豪气的冷笑,犹如渊龙的低吟漫入耳中:

“如何,小子?觉得本将军画得还算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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