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的黑幡在百丈外猎猎作响，腥风卷着腐肉气息扑面而来。
他握紧半截断剑的手突然被雷光照亮。
第三道天雷劈落时，他看清了那个身影。
素白道袍在飓风中纹丝不动，银发如月光织就的瀑布垂落腰间。
女子指尖轻点，紫电缠绕的魔修们便化作青烟消散，连惨叫都来不及溢出喉咙。
"为何不用我给你的护身符？"她的声音比山涧结冰的泉水更冷。
夜七这才发现掌心攥着的黄符早已被血浸透，朱砂符文在雨中晕染成诡异的曼珠沙华。
他踉跄着要跪，却被一道气劲托住膝弯。
"璇玑宫不收残废。"女子蹙眉，袖中飞出三枚金针封住他心脉，"你若能——"
"请师尊授我长生道！"
少年突然抬头，被血污覆盖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右肩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却在暴雨中挺直脊梁缓缓坚定道："弟子夜七，愿受焚心之刑，渡业火之劫。"
顾清霜的紫瞳微微收缩，她看见少年周身浮动的金线，那是天机石预言过的命格——七杀入命，贪狼照心。
本该是血海滔天的煞星，却被某种古老的封印生生截断命盘。
"有趣。"她忽然勾起唇角，霜白的睫羽在雷光中染上妖异的淡紫色，"若你能登上云阶九千级……"
话音未落，少年已昏倒在泥泞中，手指仍死死抠住她衣角的银线云纹。
夜七在药香中醒来时，发现心口贴着片冰凉的玉珏。
窗外星斗倒悬，分明是千丈高空。
顾清霜正在用朱笔勾勒他的掌纹，笔尖游走时带起细小的电光。
"你体内有七重封印。"她突然开口，笔锋停在生命线中段那个诡异的断点，"第三重将在弱冠之年反噬。"
蘸着月华的笔尖突然刺入皮肤，夜七闷哼一声，看见自己的血在宣纸上绽出凤凰图腾。
顾清霜的指尖第一次有了温度。
当命盘共鸣的震颤沿着血脉传来时，她终于明白为何天机石为这个凡人亮了三个月。
少年腕间浮现的青色锁链，与她元神深处的伤痕竟是同源。
……
霜刃崖的月光是青紫色的。
夜七跪坐在星轨阵中，看着顾清霜的寒玉箫悬在头顶三寸。
那些刻着上古符文的孔洞正在渗出血珠，落在他的锁骨上却变成滚烫的朱砂。
"闭眼。"师尊的呼吸第一次拂过他的耳际，"若看见火中莲，就咬破舌尖。"
玉箫突然发出婴啼般的颤音。
夜七在剧痛中看见自己脊椎浮出七枚金钉，钉头分别雕着北斗七星。
当摇光位的钉子开始松动时，顾清霜的箫声陡然凄厉——她竟在燃烧元神催动窥天秘法。
"原来是你……"她染血的指尖抚过少年脊背，那些金钉在月光下映出细密裂纹。
三百年前渡劫失败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天罚降临时，本该魂飞魄散的自己被一道青龙虚影所护，而那龙瞳中的重瞳，与此刻夜七背后的封印图腾完全重合。
夜七突然抓住正在消散的寒玉箫。
无数陌生记忆顺着裂纹爬进识海：红衣女子在同样月色下吹奏这首《破阵乐》，崖边桃花开得正好，直到血色淹没所有花瓣。
“师姐……”他无意识呢喃，喉间突然尝到咸涩。
顾清霜的瞳孔剧烈收缩，因为少年指缝间漏出的灵光，正是她亲手葬在桃花树下的首徒江浸月独有的沧浪诀。
青铜晷的阴影就在这时悄然蔓延。
子夜交替之际，晷针将夜七的影子钉在刻着"甲申年霜降"的铭文上——那正是江浸月陨落的日子。
晷盘忽然逆时针旋转，两人同时看见幻象：红衣女子将寒玉箫刺进丹田，而跪在她面前的青年，眉间有与夜七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当年封印的是情劫。"顾清霜突然捏碎玉箫尾端的流苏，露出里面半截白骨，"而他，每世轮回都会带着镌刻着轮回记忆的印记。"
夜七腕间的青色锁链发出共鸣。
他这才发现师尊道袍下的脚踝上，也缠着同样质地的锁链，只不过已经锈迹斑斑。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寒玉箫中的残魂终于显形，却是十六岁模样的顾清霜，眼角还带着未干的血泪。
……
霜刃崖的雪是烫的。
夜七盯着自己左手指节处长出的冰晶，它们正沿着命理线蔓延成北斗形状。
每当顾清霜在青铜晷前打坐，这些冰刺就会钻得更深些——就像三百年前钉入江浸月灵台的那柄噬魂钉。
寒玉箫的裂缝在月圆夜渗出黑雾。
夜七握着它练习《碧海潮生曲》时，总看见红衣女子在雾中起舞。
昨夜子时，那幻影突然转头对他笑，发间簪的正是顾清霜常戴的那支陨星珊瑚钗。
"师尊可知晓..."他故意用剑锋挑开衣襟，露出心口蔓延的冰纹，"这些与您元神上的裂痕走势相同？"
少年指尖燃起幽蓝火焰，那是江浸月独创的焚心诀。
顾清霜的玉镯应声碎裂。
冰魄凝成的长鞭卷住夜七脖颈时，他嗅到师尊袖中从未有过的冷梅香——那是慌乱的味道。
"你以为窥得几分幻象……"她腕间锁链叮当作响，青铜晷的投影正将两人影子绞成麻花，"就能解开一直轮回的因果？"
晷针突然刺入夜七右眼，却在触及瞳孔时被青龙虚影震碎。
剧痛让记忆如岩浆喷涌。
夜七在血色中看见：顾清霜抱着逐渐透明的江浸月，将寒玉箫插进对方丹田剜出内丹。
而濒死的红衣女子笑着把染血的珊瑚钗别在师尊发间，唇语分明是："替我爱他"。
"您每世都在找我。"少年忽然轻笑，任由冰鞭割破咽喉，"找到后就亲手杀死我，抹去记忆，再种下新的因果……"
他舔舐流到唇边的血，"可这次天机石亮了三个月，不是吗？"
青铜晷发出齿轮卡死的哀鸣。
顾清霜发现夜七脊背的七星钉正在反向侵蚀自己元神，那些冰纹原是命盘嫁接的通道。
最致命的却是少年眼中腾起的金芒——与当年江浸月兵解前的眸光如出一辙。
寒玉箫突然自主奏响《长相思》。
在催魂的曲调里，夜七的吻带着血腥气落在她颤抖的睫羽上。
这是他们转世轮回一直重复的戏码，而顾清霜刺向少年紫府的剑锋，终究偏了三分。
霜花在他们纠缠的发丝间绽放时，谁也没注意到青铜晷的阴影里，十六岁的顾清霜残魂正在哭泣，她腕间新生出的锁链另一端，赫然系在夜七脚踝的七星封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