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春,金陵皇城笼罩在杏花烟雨中。十六岁的柳嫣儿立在朱雀门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远处层层叠叠的朱红宫阙像浸在血雾里,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恍惚间竟似母亲临终前的咳嗽声。

"江南织造柳氏之女,年十六——"尖利的宣召声割裂雨幕。嫣儿垂首盯着青砖缝隙里新发的苔藓,忽觉腕间一凉,是贴身戴着的银累丝嵌玉镯滑到了袖口。这是母亲临终前用枯槁的手给她戴上的:"嫣儿,宫中不比姑苏老宅......"

"发什么愣!"教引嬷嬷的藤条抽在脊背上,火辣辣的疼。嫣儿踉跄着跨过三尺高的金丝楠木门槛,身后朱门轰然闭合,将最后一缕江南的杏花香关在墙外。

御茶膳房后院的青石板沁着晨露,嫣儿跪在地上擦拭铜甑时,听见两个老宫女窃窃私语:"听说昨儿承乾殿又抬出去三个......"

"作死!"年长的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珠扫过嫣儿单薄的背影,"这些花骨朵儿似的丫头,能熬过三年都算造化。"

嫣儿咬住下唇,铜器倒影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忽闻远处传来马蹄声,惊得檐下白鸽扑棱棱飞起。一队玄甲卫簇拥着朱缨华盖的步辇掠过夹道,金线绣的蟠龙在日光下灼得人睁不开眼。

"是七殿下回宫了。"老宫女慌忙拽着嫣儿伏地,"这位可是在漠北立过战功的煞星......"

话音未落,步辇突然停住。玄色锦靴踏碎满地斑驳树影,李轩抬手挑起嫣儿的下颌时,她闻到他袖间隐约的血腥气。

"新来的?"他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刀刃,"眼睛倒是生得像......"

"回殿下,是今春入宫的江南贡女。"侍卫长话音未落,李轩突然收手,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指尖:"送到司苑局去,别污了御膳。"

嫣儿被拖起来时,瞥见他腰间玉笛缀着的半枚残破香囊,金线绣的并蒂莲竟与她镯上纹样如出一辙。

司苑局的夜冷得渗骨。嫣儿蜷在通铺角落,听着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月光透过菱花窗棂,在墙上投下森然枝影,恍若无数枯手要将人拖入深渊。她摸索着褪下玉镯,内壁"永和元年御赐"的刻痕硌着指腹——这是母亲从不许她示人的秘密。

三更梆子响时,嫣儿摸到后园古柏下。白日里李轩的眼神烫得她心惊,那半枚香囊分明是母亲旧物。树根处青苔有翻动痕迹,她颤抖着扒开湿土,露出半截檀木匣。正要开启,忽闻假山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谁?!"李轩的声音裹着夜风劈来,剑锋已抵住她咽喉。月光下他面色青白,唇角染血,左肩赫然插着半截断箭。

嫣儿攥紧染血的香囊残片:"殿下可认得此物?"

李轩瞳孔骤缩,剑尖在她颈间划出血线:"你是她什么人?"

"家母姓沈,讳素心。"嫣儿举起玉镯,内壁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她说若在宫中见到佩此香囊之人......"

剑锋当啷落地。李轩踉跄着扶住古柏,肩头黑血汩汩涌出:"你母亲可曾说过,永和元年端午......"

"说她在御花园埋了坛雄黄酒。"嫣儿突然记起母亲临终呓语,"说要等......等一个戴金螭纹扳指的人......"

李轩猛地攥住她手腕,扳指上螭纹深深烙进她肌肤。远处忽有火光游动,禁军呼喝声渐近:"有刺客!各宫速查!"

"听着。"李轩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伤口,将染血的玉牌塞进她手心,"明日卯时三刻,带着这个去太液池东畔......"

话音未落,他忽然倾身逼近。嫣儿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壁,看着他染血的手指抚过自己眉眼:"这双眼睛......"温热的气息裹着血腥味,"不该沾上宫里的脏。"

禁军火把照亮游廊时,嫣儿独自跪在古柏下。掌心的玉牌刻着狰狞睚眦,背面是半阙《破阵子》——正是母亲常哼的曲调。

卯时的晨雾漫过太液池,嫣儿攥着玉牌的手心沁出冷汗。池畔老柳抽了新芽,嫩黄柳丝拂过水面,搅碎一池血色朝霞。忽闻环佩叮当,十二人抬的凤辇自九曲廊桥迤逦而来,珠帘后传来慵懒女声:

"这不是司苑局新来的丫头么?"

嫣儿倏然抬头,正对上皇后鬓边金凤衔着的东珠。那光华刺得人目眩,却不及凤目中的寒意摄人。

"本宫记得,"染着蔻丹的指尖挑起她下巴,"沈素心的女儿,该有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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