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尔戴上手套后掀开车帘时，暮色正顺着砖墙缝隙往下滴落。下城区的街道像是被揉皱的油毡布，每一道褶痕里都积着经年的泥垢。四十二个围堵者——她扫一眼便数清人数——正踩着雨后反光的青苔砖向前逼近，腐烂卷心菜与廉价煤油的气味在他们粗重的呼吸间翻涌。

“魔女崽子！”最前排的驼背男人挥动生锈的弯刀，“回去告诉你母亲，要么取消十四号禁令，要么我们就把炼金废料倒进上城区的喷泉！”

回应他的是一串银铃般的轻笑。卡萝尔扶着鎏金门框俯视人群，月光顺着黑丝绸手套爬上她尖削的下颌。当又一个醉汉开始用酒瓶敲打车轮时，她忽然松开手指。纯银胸针坠落的轨迹切开暮色，在触地瞬间炸开成百上千只幽蓝色的磷火飞蛾。

它们飞过每一个人头顶，却又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只是将这些人手里的武器——如若那些木棍、瓶子或生锈的柴刀算的话——尽数融毁。

人群在幽蓝光雨中凝固。

这甚至算不上什么魔法，只是在魔女本能催动下简单的魔力运用——用恐惧编织的蛛网远比刀剑牢固，而魔女对此工艺无师自通。卡萝尔踩着磷火铺就的台阶走下马车，绣着衔尾蛇纹的裙裾拂过正在融化的酒瓶玻璃。

“三个问题。”她竖起包裹在蕾丝中的手指，“第一，谁告诉你们禁令出自柯林斯家族？第二，从炼金工坊偷运违禁品的鬣狗们，何时成了守护街区的英雄？第三......”

尾音消散在骤然响起的机括声中。卡萝尔偏头的角度精确如日晷指针，淬毒弩箭擦着她耳畔飞过的刹那，袖中窜出的幽蓝火焰已将其焚作青烟。数十米开外窗棂后的黑影正要翻过屋檐，却发现自己正被十二个方向延伸的阴影钉死在墙上。

“第三。”卡萝尔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突然出现在掌心的短弩，“教唆平民当肉盾的懦夫，配得上怎样的死法？”

被阴影缠绕的刺客眼神中浸满恐惧。当卡萝尔嗅到腐烂气息时已经迟了——刺客的胸膛像熟透的石榴般炸开，腐蚀性血雨泼向下方人群。此起彼伏的惨叫中，少女扬起缀着黑羽的披肩，所有血珠在触及丝绸前便蒸腾成猩红雾气。

当女孩儿踩着血雾走向尸体时，幸存者们正手脚并用地爬离这片突然寂静的街区。

刺客残留的碎骨上布满蜂窝状孔洞，卡萝尔用短弩挑起半片头盖骨，月光照亮了正在融化的颅腔内部：某种绯红的寄生真菌替代了大脑，菌丝在死亡瞬间就完成了自我分解。这种疑似来自南境沼泽的黑魔法她闻所未闻，想来哪怕是上报到最高议会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真舍得下本钱。”少女对着空荡荡的街道轻笑。

石板路上突然响起整齐的马蹄铁与沉重的呼吸声，数盏镶嵌议会纹章的提灯刺破血雾，将街道照得如同解剖台般惨白。当卡萝尔碾碎最后一片菌丝残骸，抬头时恰好迎上领头者那银面具之下的目光——那是浸泡过太多秘密的眼神，像被反复浆洗的发黄绷带。

“柯林斯小姐。“银面具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相互摩擦，“最高议会《1721魔法管制法案》，请配合说明超凡力量使用详情。”他身后的记录官展开羊皮卷轴，羽毛笔自动开始书写，在“疑似黑魔法残留”这个词组上洇出浓重墨渍。

卡萝尔注意到这些人穿着印有天枰图样的披风，身上缠着灰色的锁链，它们时不时的泛起微光，像是在呼吸夜色下的死亡气息。

记忆像是浮冰般涌现翻腾。

最高议会在西历1715年成立了执法者部门，他们的成员普遍由巫师构成，专门应付超凡力量相关的事宜，同时也负责管控魔法及魔力滥用的情况，他们手段强硬、行事冷酷，深得普通人的厌恶与恐惧，常被蔑称为“没有脸面的家伙”。

女孩儿拢了拢披肩，让阴影遮住嘴角的笑意：“袭击者使用南境禁术操控真菌载体，我不过是正当防卫。比起这个，你不觉得魔女之城中出现这等危险物品更要紧些吗？”

她举起手掌，原本已经化作灰烬的箭矢宛如时光倒流般在火光中重新出现，随后连同着短弩一同飞向执法者。

银面具的执法者接住弩与箭，声音干涩而平静：“我们会彻查违禁品来源，给柯林斯家族一个交代。”

话毕，他们用魔法将暗杀者的残骸收集起来，并用封存术将其保护起来，随后转身离去。

卡萝尔凝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而后才回到马车上，无人操纵的马车重新向着柯林斯宅邸的方向行去，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拦截，所有看见马车上衔尾蛇徽记的人都会急匆匆的避让，似是生怕招惹到什么不幸。

寂静的街道在夜色下渲染着某种不安，女孩儿轻抚着那本能预知死亡的书籍，心里对它的能力本质有了一定了解。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它所预知的未来并不是不能更变的、绝对会发生的未来，也就是所谓的俄狄浦斯式的预言，卡萝尔甚至怀疑它只是预知了刺杀事件，便将其扭曲粉饰成了所谓死亡预言。毕竟不论是现在的她还是以前的“她”，都很难在这种程度的刺杀方式下死去。

其次，在那个暗杀者自杀之后，卡萝尔能感受到那自她身上被书本吸走的无形之物又再度回来了，且变得更加......强大？或者说纯粹？总而言之这应该与女孩儿成功避开死亡、幸存下来有莫大关系。

这让卡萝尔想到了诸王时代一个隐秘的死灵教派“深骸之遗”，据说他们因研究永生的秘术而被象征死亡的神明所诅咒，永远无法行走在阳光之下，可相对的，他们掌握着极为强大的灵魂秘术，能通过杀死别人来夺取对方的灵魂，以此来强大自身。

这本死亡之书会与那个隐秘教派有关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