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细雨悄然落下，菲涅透过军用帐篷的缝隙向外望去。漆黑的谷地中，不时有苍白的雾气升腾而起。

那并非自然的雾气，而是她的机械师们正在调试蒸汽甲胄。那些狰狞的钢铁巨神此时虽无人驾驶，却在电流的驱动下缓缓活动着关节，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沉睡的巨兽在梦中无意识地伸展肢体，看起来有些诡异。

这肯定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不过没什么关系，不如说菲涅希望城里的北陆使团能够察觉，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派人来协商谈判事宜……前提是他们真的想要一次谈判。虽然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她仍在心底抱着一丝能以外交途径解决问题的侥幸。

她的前哨阵地设在了鲁昂城的视野边缘，那座守护加洛林北方的坚城被群山掩映，有着白色的城墙，数十吨重的岩块相互交错，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

这座城在历史上一直不曾被攻陷，它的位置和构造对于常规部队来说是相当大的麻烦，守城军也可以发挥更大的优势。

不过对于百花骑士团的蒸汽骑士来说，这些都不是障碍，蒸汽甲胄恰恰就是为了攻克崎岖地形而诞生的兵器。

“殿下，不休息一会吗？”让叶来到她的身边。

菲涅摇了摇头，仍在眺望着雨中的鲁昂：“离日出还有多久？”

让叶看了一眼手腕：“现在是三点四十五，距离日出大概还有两个小时。”

如果北陆的使团有谈判的意愿的话，他们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派人来协商，否则，百花骑士团只能进城遣返那些进犯加洛林的兽族……以及那条古龙。

屠龙的荣耀固然令人渴望，但此时的菲涅却感到脊背有些发凉，或许是因为雨天，或许是因为紧张。

身为蒸汽骑士的自己竟然会感到紧张，这让她觉得有些窘迫。她从小接受的就是最精英的军事教育，战场对她而言就像是棋盘，她是优秀的棋手、也是最强的棋子，菲涅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不要想太多，还记得老团长说的么，在战场上不能像下棋那样思考，更多是靠本能。”让叶轻声说，“草原兽族没有武器能对蒸汽甲胄起效，那条老龙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除此之外，情报里提到鲁昂城墙上有十几门滑膛炮，我们需要远离城墙行军，被那种东西打中的话蒸汽甲胃也扛不住。”

让叶所说的滑膛炮是一种老式重炮，也被称作迫击炮。口径巨大，炮身短粗，通常被部署在固定炮台上。尽管其破坏力惊人，但射程却相当有限，射速也极为缓慢，精准度更是难以恭维。

“别担心，殿下。我们的盾足以挡下龙息，为您争取砍下龙首的时机。”她们的身后传来了一对男女的声音，夹杂着金属的回音。

蒸汽云被撕开两道裂口，齿轮啮合的轰鸣声震得地面碎石跳动，两具五米高的巨神从云雾中现身。

角堇和三色堇，他们是菲涅麾下的重装骑士，此时正肩负着营地的安保任务，因此一直穿着甲胄。他们各持着一顶由阻魔合金铸造的塔盾，这两张盾立在一起就像是一堵钢铁城墙，确实有能力为菲涅挡下龙息。

他们其实是一对未婚的夫妻，角堇的骑士名为乔纳斯，三色堇的骑士名为艾玛。他们生于同年，今年都是三十四岁，都将在明年从骑士团退役、回卢森堡的老家结婚。这次的加洛林之旅，是他们以蒸汽骑士的身份最后一次出任务。

“想不到服役的最后一年还有幸能参与屠龙的伟业，能成为殿下英勇传说中的一部分，真是死而无憾啊！”角堇的骑士，乔纳斯笑着说。

“不许说这种晦气的话！”艾玛的声音有些愠怒，三色堇的机械臂肘部猛地向后一撞，厚重的甲片撞在角堇的胸口，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好好好……怎么可能会死呢，明年我还得娶我的甜心呢！”乔纳斯的声音带着求饶的意味。

三色堇再次肘击了角堇，角堇的巨躯摇晃着，故意迈着滑稽的步伐，仿佛在表演一场笨拙的舞蹈。蒸汽从他们的关节处喷涌而出，发出嘶嘶的声响。

“别理这个没正形的傻瓜，不管要面对怎样的敌人，我们的殿下也只会战无不胜。”艾玛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她向菲涅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甲胄的金属表面在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菲涅也向两名重装骑士回了一礼，乔纳斯和艾玛是百花骑士团资历最老的两位骑士，对于菲涅来说就像是大哥和大姐一样，她也希望他们能在退役后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这时，菲涅突然听到了马蹄声正在靠近，其他人也听见了，角堇和三色堇握紧了手中的盾牌与长矛，内部传出机械运转的声响。

那确实是马蹄声，只不过是钢铁的战马，白色的四足巨神停在了营地外，四足踏地时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是驾驶着鸢尾的亨利·诺尔曼蒂回来了。

鸢尾的肩膀上跳下了青色的影子，那同样是一名蒸汽骑士，四肢修长，高度仅才两米过半，比它的同僚们几乎小了一倍，换来的是特化到极致的机动力。

蒸汽甲胄，蒲公英，它的驾驶员名为米娅，她是与亨利同期的侍从，也和亨利一起在今年被授勋为骑士。

“殿下，师傅，城外的那些帐篷里都是空的，并没有兽族军队的身影。那头黑色的古龙在城中央的城堡庭院里趴着，好像是在睡觉呢。”稚嫩的声音从蒲公英的头盔里传来。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事项么？”让叶向蒲公英的骑士发问。

让叶就是米娅的师傅，她将这位来自伊比利亚的小姑娘训练成了战场上最出色的侦察骑士。

“师傅你又在考我了，嗯……我还留意到城墙上的炮孔都封闭着呢。”

让叶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好消息，刚才还和菲涅提到要小心炮击，现在连这点都可以忽略了。

“要我说，就是那些草原蛮子早都跑了，丢下了那条脑子不清醒的老龙。我们天亮就冲进去，捉住那条龙，敢反抗的话就把它变成标本！”亨利从鸢尾的骑士舱里跳了出来，边活动着肩膀边嚷嚷着。

边境侯的报告里提到，这次来了整整两千余个兽族骑兵，但此时他们居然从营地里凭空消失了，难不成是他们的斗志早已崩溃？北陆使团没有派人来谈判，只是因为其他人都已经逃跑了，就剩下那头在城里睡觉的古龙么？

“亨利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远距离突袭，补给线很脆弱，不能打持久战。无论如何，天亮时就发兵吧，殿下。”让叶看向身边的菲涅。

菲涅点了点头，她仍然望着鲁昂城的方向，那座古老的坚城被风雨笼罩着，没有亮光，就像一座死城。恍惚间，她感到阴寒之气铺天盖地地袭来，让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凌晨五点半，东方蒙蒙亮，约定的第三日已至。菲涅知道，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了。

“下令吧，殿下。”让叶在她身旁说。

她们的下半身已经被厚重的机械装甲所包裹，只有骑士舱的上半部分暴露在外。她们身后，七名蒸汽骑士矗立在浓密的蒸汽中，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全员，注射秘药。”菲涅轻声说，而后沉入了甲胄内部。

她解除了内骨骼的制动装置，任凭特洛伊尔提供的神经驳合药剂通过内骨骼的细针注入体内。

下一刻，黑暗笼罩了她的视野，那是面甲遮蔽了她的面容。

随着一张张面甲落下，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从蒸汽管道上脱离，关节缝隙中涌出滚滚的蒸汽。与其说他们是人类的骑士，不如说更像是恶魔用来攻打天堂的武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