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熠背对着敞开阳光的破碎大窗,在人形的凹陷前深深皱眉,食指又一次抚上鼻梁,阴影遮挡住了他凝重的目光。

于是,在组长略微不满地牢骚声中,他却只像个人偶般木讷地再次踩上门板、与之擦肩而过……

那一声声对他的呼唤回荡在空旷与漆黑的走廊上,彼此碰撞出令人心生烦躁的背景配乐;天花板上的应急灯光又是一闪,好似潜藏丛林中的猛兽转瞬即逝……

叶熠沉默着,缓缓望向尽头处的微薄光芒……在眼神逐渐清明的同时,却又忽觉得自己在这长廊中的身影未免过于形单影只,这画面仿佛也都在隐喻着什么、进一步拉长了他与这个世界间的隔阂。

“麻烦替我跟疫控局传达一下……”

叶熠骤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薄弱。

但只在下一秒,当他极其自然地从组长腰间拿下车钥匙时,语气就已经完全坚定下来,甚至几乎是一种在下达命令的口吻……

——“全员戒备。”

……

并没有回答……或者根本就是没听见组长发出关于“那我怎么回去啊?”的疑问……依靠超越常人的体能,叶熠直接甩开了“无关人员”,从六层楼的高处越下,独自驱车驶往市中心方向。

现在思路基本上已经明确了……

他单手打开手机,迅速在疫控局的官方程序上调出了一份路线图——那是来自陈衍生昨天事前提交的行动路线。

无论是按逻辑判断,还是从现实情况来考虑,对于绝大多数隐藏在城市中的患者们而言,寻求同类和团体的庇护,几乎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而在这样的团体中……提供应对爆发期的场所,帮助即将迎来爆发期的患者隐藏,甚至于在关键时刻出手对抗赤脚医生,都是理所当然地情况。

——陈衍生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但在这个大前提下……这份病例中所记载的感冒数量却比往年更高。

至于其爆发的数个地点,虽然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伤亡、风波也很快平息,可那也只是“结果还算能够接受”,并不意味着那真的就是个适合迎接爆发期的场所,更谈不上所谓的“隐藏”……

它就仅仅只是——“还没达到引起巨大社会舆论的程度”而已。

这其实并不完全符合那类人的最大诉求……对于“他们”而言,最佳的情况显然还是从始至终都不要被注意。用叶熠风格的话来说,就是——“如果有可能阻止渡渡鸟灭绝,那一定不是人们开始保护动物,而是人们从一开始就没发现他们所生活的那座岛”……

可是既然如此……那些人又为什么会迎来这样并不皆大欢喜、甚至是极具风险的结局呢?

对“对爆发期的判断有误”?或者,“根本没加入所谓的团体”?

如果这个思路来看,似乎整个事情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巧合。

但……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对于叶熠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一次性的巧合可以说是巧合,而数个巧合的集合,则必然是由某一条极细的丝线所串联的结果……

而其佐证就是——“他们从始至终都几乎没有造成什么伤亡,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这就好比你手持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甩也甩不掉、拆也拆不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他人提供建议,而同时你也不想伤害他人,那么你会做什么呢?

最理想,而且也不那么难得出的答案当然就是——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但,这份病历中的十一人里,仅有一人这么做了。

而其余剩下的,则都选择了不可能完全无人的场所,并带来了伤亡极小的结果……

如此,便不可能是毫无设计。

只是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咔”

在喧闹的商场前,叶熠直接拉下手刹,不顾后面车辆激烈的鸣笛、在禁止停车的警示牌下推门而出。

他照着手机上显示的路线,沿着陈衍生曾经踏足的痕迹走入其中,然后缓慢止步……

“陈衍生在这里短暂徘徊过。”

“抛开直接接触跟踪对象的情况,那就只可能是……”

按熄屏幕,收回口袋……叶熠在原地短暂一番张望,随后便快步朝某处走去,继而脚步渐缓,右手轻抚上墙面的一道白色划痕。

“是新添的、锐器刮过的痕迹。”

然后顺着墙面空隙向内移动,他在一道虚掩着的安全门前停留,注意到了门框上的异样。

“钝器敲打导致的形变,所以门已经没法完全关上了。”

再继续向内。

“地面上有明显擦拭过的痕迹,但商场的保洁通常不会对非人流密集场所进行过于频繁的打扫,而且时机也过于重合……所以,恐怕还是为了擦掉什么东西而做得掩饰,比如血迹。”

在之后顺楼梯向下。

“瓷砖略微开裂,应该是发生了撞击……在楼层中间位置发生了肢体搏斗吗?双方都有武器的情况下,又不是拍电影,应该不太容易发展到这种局面……”

“所以更有可能是陈衍生为了摆脱拦阻而做的选择……他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然后用这里缓冲。”

终于到地下一层。

叶熠在继续向下的楼梯和向配电井方向的走廊间短暂犹豫,随后先是向下查看了一番——倒是同样找到不少新添的痕迹,但这个数量就有点偏多了……考虑到前置陈衍生急于摆脱纠缠的推论,这些痕迹数量的逐渐放大,就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不自然,更像是人为添加上去扰乱视野的产物。

于是他又回到原处,站在地下车库门口、食指轻抚鼻梁,看着另一方向的深邃通道陷入思考……

“商场地下车库有全套全面的监控系统,如果要把什么东西藏在那里,即使本身能做到极其完美的隐蔽,大致位置也还是太容易被锁定了。”

“而这边向内的通道则是通往电井……尽头毫无疑问的是条死路。而且要是藏在电井里,一旦出问题的话,供电公司方面会比他们知道的更早、派人检查的更早。”

“……”

“那么,最后的盲区就只剩下……这条走廊本身。”

想到这里,叶熠便再次行动起来——一路前进,一路用食指关节反复敲击着右手边的墙面,直至尽头处转身,继而又反复敲着另一面墙走了回来。

他并没有从中得到想要的回声,没有明显感受到墙体内部存在的某种巨大空洞……又或者,只是单纯还没找到正确的入口,而其余这些墙面则都还很厚实。

但他始终认为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

于是,他最终停在一块红色消防箱前。

“吭,吭……”

他随意扯了两下消防箱门无果,只听见其中转锁撞击铁皮的声音,继而便又用食指往侧面的红色铁皮上长长一抹、拿回眼前——灯光下,他的指尖一尘不染。

如此,他也终于彻底确定下来……

“……”

“嘭!”

他忽然抬起一拳,箱体表面朦胧的磨砂玻璃随之“哗”一声碎开,带出一个不规则的破口……

如叶熠所料——其后面漏出的既不是消防栓,也不是卷起来的消防软管,而是更加深邃的通道。

“最隐蔽的地方配合最显眼的遮挡物吗……倒是真的差点就忽略过去了。”

如是心想着,叶熠三两脚踢断门柜上剩于不多的尖锐玻璃碴子,果断钻入其中……

这条幽邃深暗的通道相当狭窄,几乎没有伸展空间,但也总算不是需要躬身前进的程度。

叶熠打开手机灯光,少说沿路走了有十来分钟,这才终于看到尽头——那似乎是一面人高的玻璃。

透过这面玻璃,他看到的是一处隔间,左侧通往灯光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右手则是联排的三扇电梯。

这似乎是某家大公司的地下区域……

叶熠浅浅皱眉,伸手稍微用力一推,便将这面“玻璃”打开。

他跨入其中,回头随手一关、身后的门就像是装了磁铁般吸回原处——原来这是一面人高单向玻璃,看起来毫无破绽。

随后,似乎已经不用再过多思考,他乘坐电梯来到一楼……这是挂着某家大牌公司logo的大厅,有着海量天顶玻璃带来的通透光照,有一整排刷卡通过的闸机。

而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人站在这里。

这个人的存在,佐证了叶熠的猜想……

——是芙蕾雅。

……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疫控局内,白月正在监督对增殖体的处理工作。

她隔着加厚的双层玻璃,站在控制台后的人群中双臂抱胸、远远观望着那被分装到六个透明容器中的身体部分,以及独立冷冻在特殊装置中的心脏。

按照流程,分割增殖体的四肢及躯干、并妥善处理好“核心”位置,这是事情的第一步,也通常是增殖体被送进疫控局之前就该处理好的一步。而现在他们在做的,则是等待超低温冷冻达到足够的时间,并由多部门人员观察和确保对象未显露出明显的反抗意识、继而签署相关文件……事实上只要完成了这一步,虽然增殖体还事实存在着,但事情也就基本算是结束了。

当然……在彻底封存之前,还会有一些专门的专家过来进行一些试验和记录,然后适当留存一些增殖体的冷冻切片——这或许会更进一步促进对人体损伤的修复技术,甚至于帮助在人类寿命方面的研究有所突破。

不过,留给他们的这一中间时间也的确不多就是了……

毕竟没人能说得准那东西就一定没机会“诈尸”,更没人能担的起这个责任,所以原则上也就只能是“给个机会”……能有成果最好,造福百姓嘛;要是没成果当然也就算了,没成果也总比全城上天这种“成果”强。

正这么想着,白月口袋的手机忽然一颤——是王政委发来了“@全体成员”的消息……

“情况有变,全员戒备。”

她看着手机屏幕,银白的细眉轻微皱起,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领导这是突然整得哪一出,双层玻璃的另一头就已骤然惊变。

……整个房间、各样的器具都突然开始剧烈地震颤,数个应急照明灯接连闪烁,接入冷冻容器的设备在此刻纷纷亮起了红色警告,就连阻隔众人的强化玻璃也都好像在被什么无形力量反复推搡般震动起来。

白月瞳孔皱缩,下意识和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同事们抽刀拦到最前方……而就在下一瞬间,他们便看到数个容器上方的导管突然弹出——好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之拔起,然后各个喷洒着冷冻的白雾、仿佛切断了的章鱼腕足般在背景中肆意飞舞。

这白雾逐渐充盈着房间,分别搁置躯体的容器内正在迅速生涯……于是很快“嘭”地一声,几个容器几乎部分先后破碎,淡绿色液体喷洒、覆盖在强化玻璃的表面。

白月清晰听到了数声“噗通”坠地……白雾中朦胧的影子就像鬼怪那般反复抽搐、扭曲着逐渐复合成人形。

此刻,数位非战人员已经在掩护下向外逃离,而在场剩下的赤脚医生,包括白月在内共有四人,皆在严阵以待。

对于“癌症”这样危害极大地疫病来说……只有四个赤脚医生,无论是否谈及个人能力问题,似乎应对上都显得有些勉强……

可即便如此,白月却偏偏忽的产生了迟疑,脑中考虑的并不是能不能应对、亦或者自身安危的问题,而是某些稍显偏离的想法……

“这也是癌症的能力吗?”

她手中的刀刃略微下低了几分,并未被一旁紧张注视着玻璃后动向的同事发现。

就事实而言,除了极少数个例以外,每种种类的疫病往往都只意味着一种单一性质的能力……但刚刚那是什么?好像隔空御物一般的状况,也是癌症能力的延伸吗?

“不同世界线交叉导致的影响?”

“还是……”

“……”

“艹。”

白月忽的爆了一句粗口,手里长刀也骤然垂下。

这让她的同事当场惊呼,可也还没来得及作态,一个手掌便忽的穿透白雾、按上了玻璃……

于是。

一张略显狼狈的脸紧接着贴近过来,在雾气包裹中、朦胧的隔着玻璃张口,好像轻声说了什么……

……

“真正的增殖体其实是我,对吗?”

在临近夕阳光芒的直射下,叶熠面无表情,如是朝着芙蕾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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