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燕麦的香气漫过石砌矮墙时,法玛尔正蹲在驿站后巷修理马车,换了只手臂并没有什么影响,这只义手甚至比原装的还要好用,艾莎的手段真是超乎想象。

昨夜暴雨冲垮了虹之城通往安里镇的主道,他们费劲找到的马车不幸随着坍塌的桥梁落入谷底,他们不得不绕行废弃的商路。昏迷的格鲁纳被安顿在干草堆里,艾莎则缩在车厢角落——她披着法玛尔的旧斗篷,兜帽下露出的是被伪装为淡金色的头发。

"这是最后一罐紫甘蓝腌菜。"驿站老板娘将陶罐放在车辕上,"逃难的年轻的夫妻,还带着重病的孩子,真不容易啊。就送给你们了。"

法玛尔擦掉义手上的泥浆,嘴角微微抽搐,余光瞥见艾莎的指尖在斗篷下蜷了蜷,手指上敷着一小块棉布,昨夜马车坠毁时,划伤了手指,好在没有其他大碍。β-12伪装成挂饰悬挂在艾莎的衣角,此刻正用加密频段向二人提出建议:"合适的伪装身份,建议采纳。"他看到艾莎轻轻地捏了捏这个烦人的机械助手。

安里镇的卵石街道上飘着炊烟,巡逻的帝国轻骑兵踏着整齐的蹄音穿过中央广场。法玛尔在镇东找到家挂着风铃草的旅店,老板娘正在檐下晒薰衣草,多种香草的气味掩盖了艾莎身上若有若无的机械润滑剂味道。

"顶楼房间,屋顶略有破损,但是便宜,每日包三餐。"老板娘将黄铜钥匙拍在柜台,"但丑话说在前头——"她突然凑近法玛尔耳语,"跨境逃难不太符合帝国律法,可别招惹税务官。"

阁楼木窗吱呀作响,艾莎站在离床铺两米远的星象仪旁,斗篷下摆沾着马车上的干草屑。

"西格玛的侦察机每隔六小时经过镇上空。"法玛尔将勇者之剑藏进地板夹层,"但主力军都驻扎在火山那边,这意味着我们至少有两日喘息。"

艾莎轻轻点头,褪色的阳光穿过她按压在窗棂上的手指——那些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金色丝线在游走。她忽然转身走向露台,惊飞一群正在啄食面包屑的灰鸽。

法玛尔在日落前溜达到镇南市集。帝国军需官的采购车刚离开,摊贩们正忙着将剩下的奶酪和火腿降价处理。穿学院袍的炼金学徒在角落里兜售"安神香膏",法玛尔用三枚铜币换了盒薄荷味的。

"给妻子用?"学徒眨眨眼,"看她不喜欢说话,是该用些熏香缓解下压力。"

"您说的对……"法玛尔陪笑附和着,接过香膏,回程路过铁匠铺时,他驻足良久。木柜里摆着不少当地特色的小玩意。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理,他买了把雕着星月的牛角梳。

天色渐晚,物资采集也基本妥善,阁楼里,艾莎正用六枚机械球在空气中演算什么。星图的光影投在她脸上,那些跳跃的光点仿佛有了温度。法玛尔将牛角梳轻轻放在门边矮柜上,金属义手与木器相触的轻响让她睫毛颤了颤。

从汇合时法玛尔就注意到了,艾莎的情绪非常低落,但过度的打听她的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倒也挺好。

格鲁纳在午夜发出第一声呻吟时,艾莎正站在露台看帝国巡逻艇划过天际。她的蓝发褪去染色剂,在月光下泛着冷泉般的光泽。法玛尔拎着医药箱上楼时,看见她迅速将一缕变成淡金色的发丝藏进袖口,而矮柜上的牛角梳已经不见了。

"β-01到β-06进入待机状态。"艾莎突然开口,这是她今日说的第三句话。

机械球们应声熄灭,房间陷入黑暗。法玛尔点燃鲸油灯,暖黄的光晕中,艾莎的影子与药剂台的把手重叠成枷锁的形状。

"他的体温。"法玛尔将药剂瓶递给机械臂,念着仪器上的读数,"37.2"

艾莎操控探针的动作顿了顿,接过药剂瓶。她习惯了与机械为伍,对身边多了个人的感觉感到不适应,但比起刚见面时那种不适倒好了不少。

今夜,难得平静。

——————

法玛尔被楼下的揉面声吵醒时,艾莎正在修复α-03的核心处理器。损坏的机械球摊在绣着紫罗兰的桌布上,零件间混着老板娘送的干果。

"早餐。"他放下盛着蜂蜜松饼的托盘,特意将牛奶摆得离她最远——β-12的档案显示艾莎有乳糖不耐症。

艾莎用镊子夹起松饼上的杏仁片,放进α-03的能量槽。当机械球发出微弱的启动嗡鸣时,她唇角扬起0.3毫米的弧度,这个表情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法玛尔没有错过。

假装没看见她迅速藏起的笑容,转头望向窗外。镇民们正在广场上布置丰收祭的麦穗拱门,孩童追逐着贴有西格玛画像的告示板玩耍——画像上的将军被画上了猪鼻子。

格鲁纳退烧的那个黄昏,法玛尔在洗衣妇那里打听到镇西有片无人的苜蓿田。他抱着两床羊毛毯推开阁楼门时,艾莎正在给β-12更换发声模块。

"今晚的夜空很美,可以看到星星。"他晃了晃从老板娘那儿顺的苹果酒,"据说对着星光许愿很灵。"

艾莎盯着他义手上新添的刮痕看了三秒,突然将机械球收纳进腰囊。法玛尔知道,这是同意邀请的新号。

他们踩着月光穿过镇口磨坊时,法玛尔注意到她刻意落后半步,将两人的影子控制在不相交的位置。

苜蓿丛中的萤火虫被β-12驱光器的低频声波惊散,艾莎跪坐在绒毯上调整观星镜的姿态,这个动作让她的斗篷滑落肩头。法玛尔看见她后颈浮现出锁链状的光纹,随着流星划过天际的频率明灭。

"天鹅座α星,"艾莎突然出声,"三千年前被称为'亡者渡船'。"

法玛尔拧开苹果酒木塞:"现在呢?"

"现在……"她伸手接住一颗坠落的星屑,"是迷途者的航标。"

之后,艾莎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仰视着这片曾由她创造的星空。

等到法玛尔注意到时,艾莎已经靠着观星仪沉沉睡去。伪装的金发又恢复成了蓝色,那些游走的诅咒丝线暂时蛰伏在皮下。法玛尔将羊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毯角绣着的云朵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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