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柳闾的贵宾室内，檀香袅袅。

漆色的纱帐轻轻摇曳，映衬着室内昏黄的烛光。

黄花梨木椅上的柳爹爹，手中的团扇轻轻摇动，脸上的脂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厚重。

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姜老板，您当真要包下晓千？”

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尖细的嗓音里透着一丝不情愿。

翡翠扳指碰着桌面磕出轻响，姜不苇端起茶杯，垂眸吹开杯中浮沫：

“呵，柳老爹有这么舍不得自家的公子么？”

茶汤映出她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

“听说前些夜里，细柳闾急忙驾着驴车从闾教院后门运出了一口货箱，里面会是什么呢？”

团扇「啪」地打在手背，柳爹爹眼尾飞红霎时深了三分。

他分明记得那日巡夜犬都被迷魂香放倒，偏生这女阎罗怎么什么都知道？

如此看来，这上下打点闾教院的属官、私藏「灵鼎」的手段，对别人或许好糊弄，却断然瞒不过这位行商大贾的法眼。

柳爹爹只剩两声干笑：

“啧啧啧，瞧您说的，咱这腌臜行当哪配让贵人挂心。”

细长指甲掐进团扇竹骨，喉结滚动得像吞了火炭。

“话说回来，姜老板能看上晓千，那是他的福气。只是...这孩子刚来不久，还没调教好，怕伺候不周，怠慢了您。"

姜不苇雅然莞尔：

“柳老爹，您这话可就见外了。晓千虽是新枝，固然有些笨拙之处，但比某些装乖卖巧的灵鼎鲜活得多。

再说了，什么样的「灵鼎」我没见过？晓千交给我，总比落到那些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手里强吧？”

柳爹爹的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团扇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姜老板说得是，只是...这小子毕竟是我花了不少心思带回来的，若是就这么答应，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姜不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抿了一口茶，语气依旧淡然：

“只靠个人独力想要保守秘密，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但多一分助力，能够在必要时遮挡掩饰，何益而不为呢？”

柳爹爹脸色有一瞬间的落暗。

但他还是从心底承认眼前这名女商人的精明独到，接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姜老板提醒的是，不过么...对，那小子才刚入闾坊，闾教院名册手续还未落定，至于挂名包身一事，还请姜老板宽容些时日——三天...对，就三天时间。”

姜不苇微微一笑，站起身轻拂了拂宽袖：

“那好，三天。三天之后，我会再过来的，届时还望柳老爹可不要食言呢。”

柳爹爹连忙起身，陪着笑脸：

“是是是，一定会为您记下。姜老板慢走！”

姜不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贵宾室。

她的步伐轻盈，仿佛刚才的对话不过是闲谈几句，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

走出细柳闾的大门，正值日落西斜时。

姜不苇站在街边，抬头望了望天色。

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街道两旁的商铺已经开始点起了灯笼，暖黄色的光芒映照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温馨。

这里是西桓国的边塞城市——凉曲城。

青石板缝里还嵌着前几日驼队留下的干草，空气里胡麻与茴香的气味被马蹄踏碎，混着铁匠铺叮当声往人鼻子里钻。

赤膊的脚夫推着独轮车疾驰而过，车板上西域葡萄酒在皮囊里晃出醉人的响。

几个术修女子挎着符咒匣子从胭脂铺出来，腰间铜铃随着说笑声叮咚作响。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商贩们吆喝着，推销着自己的货物。

偶尔还能看到一队队戍卫士兵列队经过，他们身穿皮甲，腰间挂着长剑，步伐整齐，显然是刚从边境巡逻归来。

姜不苇漫步在街道上，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

凉曲虽然繁华依旧，但她知道，这不过锦簇花团凋零前的芬芳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热闹的集市，拐进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姜不苇突然停下了脚步。

“伊柔。”

她轻声唤道。

话音刚落，一道娇小的身影从暗处闪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旁。

棕色的短发微微卷曲，头顶竖着一对毛茸茸的狼耳，身后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摆动。

她的眼神犀利，像是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小狼，但面对姜不苇时，却显得格外恭敬。

“主人。”

被称作伊柔的娇小少女微微低头，声音清脆而冷静。

姜不苇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从不轻易为外人所见的温柔一面：

“还以为你又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呢。”

伊柔依旧低着头，语气平静：

“主人吩咐过，除非您呼唤，否则伊柔不得擅自现身。”

姜不苇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伊柔的脑袋，狼耳在她掌心轻轻抖动，显得格外可爱：

“你啊，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

伊柔没有躲开，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享受主人的抚摸，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主人，这次还是一无所获吗？伊柔这就去准备车马，还请主人明示接下来要去哪。”

姜不苇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更深了些：

“不，这次不用急着走。我们留在凉曲城，多待些时日。”

伊柔的狼耳微微竖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主人，您的意思是...这次有所收获？”

姜不苇点了点头，语气轻松：

“算是吧。虽然与最上级的「灵鼎」仍相较甚远，但作为「见面礼」...呵，倒也拿得出手。”

“所以您是要赠予——”

伊柔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但话未说完，姜不苇便竖起一根手指，气声轻嘘。

伊柔立刻低下头，语气严肃：

“是，伊柔明白。”

姜不苇收回手，轻轻拍了拍伊柔的肩膀：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伊柔点了点头，随即转而问道：

“那主人，既是要留在凉曲，我先去安排下榻处——将城南的旅店包下是否可行？”

“不急。”

姜不苇想了想，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距离城内的日落宵禁还有段时间，在此之前，先去一趟驷场吧。”

“驷场？”

娇小的「狼狄族」少女茫然眨了眨眼。

“之前马具用了有些日子，也是该重新挑拣更换一番了。”

说话间，姜不苇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似乎那份由贴心揉按带来的温热，仍停留在脚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