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残阳坠入飞檐时,纪寒正拈着银剪裁开雪纱。
菱花镜中映着少年灵动的身影,他借来锦袍少女腰间的素银铃铛,解下系在袖口,金线绣的锦鲤随着动作在月白云绸间若隐若现。
“小郎君,该上场了。”女掌柜轻叩雕花屏风。
纪寒咬断丝线转身,满室烛火都为之一晃。
他竟将整匹流光纱裁作幕离,行走时如揽月华入怀。
当纪寒踏着垂落的绸缎翩然而下时,满堂珠翠黯然失色。
足尖轻叩丝竹管弦的节拍,雪色广袖拂过之处,鎏金灯盏里的烛火竟好似凝成朵朵金莲。
“快看!”有位鹅黄襦裙的少女突然惊叫。
只见纪寒旋身接住飘落的灯花,那簇火焰在他掌心化作流萤四散,映得眼尾的薄红嫣如桃瓣。
贵女们纷纷伸手去接光点,有人激动得碰翻了琉璃酒盏。
纪寒踩着满地流光跃至评委桌案前时,谢瑾萱的狼毫笔尖正悬在“惊才绝艳”四个字上方。
少年忽的倾身凑近,呵出的白雾漫过砚台,眼尾那抹被寒气洇开的薄红倏然绽成笑靥。
谢瑾萱腕间玉镯撞在桌案边缘,一滴墨水溅在了手背上。
满堂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少年睫羽忽闪忽闪。
谢瑾萱垂眸望着手背滚落的墨色小鱼,竟忘记了袖中暖炉滚落在地,鎏金炉盖翻开时,她看见自己映在炉身上的倒影,唇角还凝着半缕未收的怔忡。
严格来说,纪寒其实作了弊,他哪懂什么跳舞,无非是用了红尘术中的小手段,让这些人误以为看见了自己眼中最完美的少年罢了。
宋青舒进门时,正撞见少年将枯枝作剑。
廊边随手折的梅枝在他手中挽出凛冽剑花,最后一式挑开九重纱幔,惊起满堂喝彩。
铁鹰卫要上前清场,却被她抬手拦在朱漆门槛外。
她眯了眯眼,认出了少年施展的手段。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了轨迹之外的他。
选美大会夺魁,拿到了心心念念的“连城美玉”,纪寒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婉拒了醉花巷掌柜的宴请,目光看向一旁面露期待之色的谢瑾萱。
其实纪寒起初也不知道她便是谢瑾萱,误打误撞和她打了个照面,直到夺下大会魁首,两人一并出现在他面前。
“不知小郎君可愿移步偏房,在下想赠画一幅与小郎君。”
谢瑾萱开口后,目光微微有些紧张地看向纪寒。
其实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谢瑾萱便已经将这少年的模样深深印在了脑中。
所谓邀约,移步偏房,也仅仅只是想与他独处一室的说辞罢了。
“谢公女......的画......值多少银两?”
纪寒好奇地歪了歪脖子,向一旁的女掌柜问道,雪白的皓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呃......这个......”
女掌柜看了一眼谢瑾萱,面色略微有些尴尬,她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如实答道,“谢公女的画,有价无市。”
有价无市?
那就说可以卖的更贵!
纪寒的双眼骤然一亮。
“好!有劳谢公女了!”
烛泪在鎏金灯盏里堆成珊瑚礁,谢瑾萱的狼毫还未触到宣纸,雕花门便被夜风撞出呜咽。
宋青舒的黛青色织金裙裾扫过门槛时,纪寒闻到了雪松混着白梅的冷香。
这位权倾朝野的女相国两指捏着素银铃铛,正是他先前系在袖口的物件,此刻却在她指尖晃出细碎的光。
“谢姑娘的丹青千金难求。”
宋青舒将铃铛按在少年锁骨凹陷处,冰得他微微一颤,“只是这小郎君.........”她突然用缠着翡翠珠链的食指勾起纪寒腰间丝绦,“怕是不堪入画。”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满室只余银铃轻响。
纪寒垂眸盯着地上交叠的影——宋青舒的指尖紧紧贴在他的腰际。
“宋......大人......”
他怯生生后退,后腰抵上鎏金灯树,缠枝银簪突然从云鬓滑落。
青丝如泼墨垂落肩头时,发尾扫过鎏金灯盏,惊得烛火在他睫羽投下细碎的金箔。
今晨精心绾发的玉簪碎成两截,断口处露出暗藏的相思豆——那是他彻夜难眠时悄悄塞进去的,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此刻殷红珠子滚过织金地毯,正停在宋青舒的靴边。
“这般慌张......”
宋青舒足尖碾着红豆,目光扫过少年披散的青丝,“倒像本官折了你的桃花。”
她俯身拾起半截玉簪,尖锐断口突然贴上纪寒颈侧,凉意激得他耳后未褪的红晕越发鲜红。
发丝纠缠间,纪寒看见对方金丝楠木发钗上坠着的流苏,正与自己散落的青丝难分难舍。
方才特意描摹的淡妆在暖光里洇开,眼尾薄红漫过朱砂轻点下的泪痣,此刻被凌乱碎发半掩,倒真似被春雨打落的残瓣。
宋青舒忽然轻笑,腕间玉镯撞上少年白皙细腻的脖颈。
她指尖顺着广袖游走,在触到内衬暗纹时稍顿——那是唯有御用绣公才知的龙鳞纹样。
纪寒感觉她指甲隔着衣料划过脊骨,激得喉间溢出一声呜咽。
“这般模样......”她突然抽走谢瑾萱手中的紫檀笔杆,沾了朱砂的笔尖点在少年唇上,“画出来岂不成了艳鬼图?”
谢瑾萱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幕惊地倒吸一口冷气,纪寒咬破舌尖。
血腥气混着宋青舒袖间冷香冲入肺腑,他借着整理衣衫的动作拭去唇上朱砂,却在抬头时撞进对方含笑的眼——那眸中映着的不是怯懦少年,分明是愤怒的幼兽。
少年眸色微黯,唇角勾起的笑宛如破碎的月牙儿。
“你答应过我的......”
他轻声说道。
偏头的刹那,雪白的素腕忽然被扯住。
宋青舒将染了朱砂的笔杆扔到一旁,指尖插入他的发间,俯身时吐息灼红他的耳尖:“小郎君这秋水双眸,倒是像极了本官走失的雪貂。”
她抚过少年剧烈跳动的颈脉,声音低垂:“为什么总是这么不乖,总是这么不听话?”
门外玄甲铁鹰卫执戟按剑,乌木廊柱投下的暗影中,醉花巷掌柜抖若筛糠地候在一旁,根本想不到这位煞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