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精卫仍记得，就在两日前，他亲眼看着那个小太子登上君王的宝座。
以他多年在朝堂摸爬滚打的经验，接下来要上演的怕是杀奸臣以振新朝朝纲的戏码。
望着彼时意气风发的李钰，秦精卫低垂的眼眸愈发幽深。他实在不愿承认，自己竟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心生恐惧。
什么tmd是恐惧？不过是一死罢了。这些年，冤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那些向来被他视作迂腐的所谓“清官”，即便面对死亡，都毫无惧色，甚至在行刑前还敢大声痛斥君王昏庸。自己身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佞臣，又怎可说怕？
他不过是满心不服气罢了。
整个大梁朝堂，官员多达两千余人 ，公侯伯、驸马、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各衙门官员齐聚一堂，还有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等言官。
这么多人里，难道就只有他一个贪官奸臣？
这位小陛下为何偏偏揪着他不放？
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己曾在先帝面前提过废立太子之事？
在绝望之际，听闻北宁军攻入京城的消息，秦精卫欣喜若狂。
镇北关总兵是他的门生故吏，是他费尽口舌，说服了这位在外人眼中忠贞不渝的大将军献关投降。
他满心想着，拿这份功劳，怎么也能换个王侯将相的锦绣前程。
然而，一向自诩最擅揣摩人心的秦精卫，这次却碰了一鼻子灰。
此刻，他与其他大臣一道被一群北宁士兵手持武器，像驱赶猪狗一般赶到一处。无论秦精卫如何解释自己与他们的大将军相识，这些一根筋的北宁士兵就是不肯放下手中兵器。
“哪位是我家韩长将军的朋友？”一名身着铁浮图重甲的北宁士兵穿过人群，对着蹲在地上、头上插着“良民”标签的大臣们高声喊道。
“正是在下！”秦精卫闻言，喜不自胜，旋即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站起。
他抬手一把摘下头上的官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帽子下露出的，竟是无比怪异的丑陋发型！
秦精卫拖着脑后由长发梳成的两条发辫，对着那士兵抱拳行礼，说道：“正是在下。”
士兵面无表情，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一条通道，“还请大人随我一道进帐，面见我家将军。”
“荣幸之至。”秦精卫忙不迭点头，紧紧跟随着士兵的背影。
......
秦精卫被士兵引领着踏入营帐，踏入的瞬间，一股肃穆之感扑面而来。只见营帐中央，一名身着鳄鱼皮甲的男子威严而立。
他低垂着头，视线紧紧锁定在脚下的地面，丝毫不敢随意乱瞟。又忙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腰弯成了一道弧线，声音里满是恭敬：“外臣秦精卫，参见大将军。”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秦大人，我是安全忠啊！”
秦精卫猛地抬起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随即堆满了笑容：“哈哈，还真是安大人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是韩将军呢？”
安全忠看着他，神色复杂，说道：“俺为什么在这儿，秦大人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这话一出，营帐里的气氛也陡然变得有些凝重。
好你个安全忠，平日里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我还当你是个忠臣，没想到竟和我是一路货色。秦精卫心中暗自腹诽。
安全忠目光在秦精卫头上打转，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这头发咋回事？”
秦精卫脸上一僵，旋即干笑几声，打着哈哈道：“啊？哈哈哈...... 这是北宁传统发型，我瞧北宁人都这般留，觉得里头定是有些门道，便也跟着留了。”
安全忠嘴角一勾，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哎呀，这发型可太好了，头两边光溜溜的，后边还拖着两条猪尾巴。”
秦精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怒骂安全忠：这狗东西，忒没礼数！等韩将军一到，定要让他好好整治整治你这张狂的家伙！
恰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军务繁重，让秦大人久等了，实在对不住，还望秦大人海涵呐！”
秦精卫忙收敛心神，赔着笑应道：“不敢不敢，将军客气了。”
韩长迈进营帐，一眼便瞧见秦精卫那格外扎眼的发型，不禁微微一怔，一时间竟有些语塞：“秦大人，你这头发是……”
话还没说完，安全忠再也憋不住，一边大笑一边拍着大腿：“秦大人啊，你还真是老糊涂呢！这北宁人汉化已久，老早之前就不兴留这种发型了，如今时兴的可是束发，你这模样，倒是像极了你们南人嘴里的侉子喽！”
秦精卫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紫。
他牙关紧咬，心里把安全忠骂了个千遍万遍，却又不得不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磕磕巴巴地说道：“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这么看来，确实是在下孤陋寡闻，愚钝了，愚钝了。”
“哎，韩督，休得对秦大人无礼。” 韩长一边赶忙出声制止，一边转过身，对着秦精卫双手抱拳，微微欠身，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是愚弟莽撞了，让秦大人见笑，还望您多多担待。”
秦精卫听到这话，只觉脑袋 “嗡” 的一声，整个人都懵在原地。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张狂大笑的安全忠，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在朝堂上与自己针锋相对，一副忠肝义胆模样的安全忠，竟然会是韩长的亲弟弟！
“秦大人，想不到吧？” 安全忠，如今应该叫韩督了，他几步凑到秦精卫面前，脸上的表情稍稍显得有些扭曲。
他一边疯狂地大笑着，一边用手指着秦精卫那写满震惊的脸，仿佛在欣赏世间最有趣的玩意儿，“俺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能看到你们这些大梁朝臣脸上这副表情，哈哈哈，真是太妙了！”
韩长满脸无奈，别过头去，实在不忍心直视自家弟弟的蠢样。他再次转过身，诚恳说道：“秦大人，愚弟向来心直口快，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秦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秦精卫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他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摆了摆手，强装镇定地说道：“无事无事，令弟率真，性情中人，秦某着实羡慕。”
一番折腾下来，秦精卫也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 安全忠就是韩督，也就是潜伏在大梁朝堂多年的北宁奸细。
韩长紧蹙着眉头，开口道：“真是咄咄怪事！我派手下将整个皇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却愣是连那小皇帝的影子都没见着。秦大人来得正好，此事就有劳您费心了！”
秦精卫脸上堆满了笑意，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应道：“秦某定不辜负将军的信任！” 可心底却暗自咒骂：这些蠢侉子，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要是让那小皇帝逃脱了，往后我哪里还能睡得安稳。
营帐里安静了好一阵子，韩督突然扯着嗓子喊道：“大哥，俺也要去。”
韩长闻言，眉头拧成了个死结，无奈地说道：“你去做什么？这皇宫里还有不少地方局势未稳，正需要你出面去平定呢。”
韩督涨红了脸，大声叫嚷道：“总归君臣一场，就让俺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韩长摆了摆手，满脸无奈，实在拿这个执拗的弟弟没辙，叹道：“行了行了，随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