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出自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这篇千古名文的结尾之句。其意为:后世读到这篇文章的人,也将会对其中所述的情怀产生共鸣。此句体现了王羲之对文字永恒价值的思考,暗含以下几个层面的深意:
生命与艺术的辩证
作者在文中感慨"死生亦大矣",哀叹人生短暂如"俯仰一世",却通过书写将瞬间的雅集之乐凝固成永恒。此句以文字超越时空的力量,化解了对生命易逝的焦虑,展现了艺术对抗时间虚无的精神境界。
文脉传承的自觉
王羲之并非被动期待后人理解,而是主动构建对话场域。从开篇"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到结尾此句,形成时空回环。这种对"后之览者"的召唤,体现了文人对历史纵深的自觉,暗合中国"立言不朽"的文化传统。
悲欣交集的审美张力
在"乐—痛—悲"的情感跌宕之后,此句以理性收束却余韵悠长。表面上是对读者的期许,实则暗藏更深的无奈——斯文虽存,斯人已逝;山水依旧,情随事迁。这种含而不露的苍凉感,正是魏晋风度的典型体现。
书法文本的双重隐喻
值得注意的是,今人所见《兰亭集序》多为书法摹本。真迹随唐太宗陪葬的传说,更赋予此句宿命般的况味。文字内容诉说永恒,墨迹载体却历经聚散,形成文本与物质的双重叙事,加深了"有感于斯文"的历史纵深感。
此句穿越一千六百年光阴,仍在触发不同时代读者的共鸣。从苏轼"后之君子,必将有感于斯文"的呼应,到现代人对永恒命题的再思考,印证了王羲之的预言——当每个时代的"后之览者"面对此文时,都会在文字镜像中照见自己的生命感悟。
括贺新凉
兰亭当日事。有崇山、茂林修竹,群贤毕至。湍急清流相映带,旁引流觞曲水。但畅叙、幽情而已。一咏一觞真足乐,厌管弦丝竹纷尘耳。春正暮,共修禊。
惠风和畅新天气。骋高怀、仰观宇宙,俯察品类。俯仰之间因所寄,放浪形骸之外。曾不知、老之将至。感慨旧游成陈迹,念人生、行乐都能几。后视今,犹昔尔。
本词以王羲之《兰亭集序》为精神母本,在宋词格律中重构魏晋风骨,借兰亭雅集的时空镜像展开对生命本质的哲学叩问。
上阕以工笔重彩复现永和九年的文化盛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如屏风次第展开,其意象渊源可追溯至《诗经·小雅》中“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的比德传统,将自然风物升华为士人风骨的象征;湍急清流与曲水觞咏交织成动静相宜的山水长卷,"群贤毕至"四字凝练如篆刻,将谢安、孙绰等四十二贤者化为永恒的文化符号,暗合《世说新语》中“林下风气”的品鉴标准。
词人刻意以"厌管弦丝竹"反向点破魏晋文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精神追求——当"流觞曲水"的潺湲替代了世俗丝竹的喧嚣,实则是以《礼记·乐记》“大乐必易”的朴素美学解构汉代乐府的繁缛传统,使"一咏一觞"的素朴欢愉升华为超越时空的精神仪式。
暮春修禊的场景定格,既是对《兰亭集序》"信可乐也"的深情呼应,亦暗藏上古巫祭的生死隐喻:《后汉书·礼仪志》载“三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原始祓禊仪式中的灾厄祛除与“老之将至”的生命焦虑形成隐秘对话,使风雅宴饮平添一层向死而生的悲壮底色。
下阕笔锋陡转,从历史具象跃入宇宙玄思。"仰观宇宙,俯察品类"八字如太极推手,既化用《周易·系辞》“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的观象传统,又暗合张衡《西京赋》“仰悟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的天人感应思维,在星汉浩渺与草木精微的张力间,拓开文人“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观照维度。
词人在"放浪形骸"的庄子式逍遥(《庄子·大宗师》“堕肢体,黜聪明”的坐忘哲学)与"老之将至"的孔子式惕厉(《论语·子罕》“逝者如斯夫”的川上之叹)之间撕扯,揭破魏晋风流的深层焦虑——曲水流觞的陶然背后,始终游荡着"人生行乐都能几"的死亡阴影,恰如陶渊明《形影神》诗中“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终极诘问。
这种悲欣交织的复调叙事,恰似王羲之墨迹中枯润相生的笔触:当"旧游成陈迹"的虚无感汹涌而至(暗应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慨叹),"后视今,犹昔尔"的淡然顿悟便如定海神针,将《兰亭集序》"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递归时空观,淬炼成接纳历史循环的澄明之境。
词人作为"后之览者"重临兰亭,既以文字在场于千年雅集(呼应刘勰《文心雕龙》“寂然凝虑,思接千载”的神思观),又因时空阻隔成为永恒的缺席者,这种双重身份投射出的怅惘美,恰是怀古词最深沉的审美张力,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感形成跨越时空的共鸣。
此词绝非简单的典故复刻,而是在文体跨界中完成文化基因的重组。以"贺新凉"词牌的顿挫韵律承载散文神韵,其双调一百十六字的体制恰似书法长卷的章法布局,起承转合间隐现《兰亭序》“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的笔墨节奏。
"骋高怀"的"骋"字如快马踏石,既勾连魏晋名士“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任诞风流(《世说新语·任诞》),又暗喻精神追慕时“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驰骋姿态(陆机《文赋》);"厌管弦"与"共修禊"的意象对位,在乐府诗的铺陈(如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高谈娱心,哀筝顺耳”)与宋词的凝练间找到平衡支点,使宴饮书写褪去六朝绮靡,浸染理学“去人欲,存天理”的澄明。
最终消解了《兰亭集序》"悲夫"的沉痛,以程颢“万物静观皆自得”的理学智慧,将兰亭雅集从历史事件升华为文化原型——当每个时代的文人凝视这片山水,他们看见的不只是流觞曲水的风雅,更是人类在时空长河中对抗虚无的精神丰碑。
此词如同投掷于历史深潭的智性石子,激起的涟漪从永和九年荡漾至今:元代赵孟頫书《兰亭十三跋》的墨迹沉吟、明代文徵明《兰亭修禊图》的丹青晕染,乃至清代王文治“风流翰墨一千年”的题咏,皆可视为“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的千年回响。
在这首词韵构建的时空回廊里,王羲之预言的文化共鸣,终以平仄为舟楫,载着历代文人的生命感悟,驶向永恒的精神彼岸。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