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希钥的母亲沉默了下来。
孟枝的眼神完全没有那种小孩对大人长辈的敬畏。他很平静地诉说着这些话，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身外之事而已。
即便她知道，孟枝的话有强词夺理的成分在，但她却没什么反驳的话能说。
毕竟说到底，又不是孟枝逼着冯希钥去逃学玩音乐的。这件事确实轮不到他身上。
但孟枝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刺耳。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孟枝平静对冯希钥的母亲点头致意，随后走回到了陈欣娅的身旁，和她一起离开了医院。
冯希钥的母亲略微蹙眉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片刻后扭过头：
“所以，被孟枝这么一撺掇，你又打算继续跟我作对、满世界乱跑了？”
没想到冯希钥却摇了摇头。她眼神从未有过的清澈与坚定，认真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孟枝有一句话说得对。”
“……只是这种小事，我确实应该自己解决的。根本用不着麻烦他。”
如果连这种小事都自己解决不了的话……
我根本，不配和陈欣娅那样的女孩争夺他。
“谈谈吧。”冯希钥的语气带着一股释然，她深深吐了口气，“说说你的底线。”
冯希钥的母亲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有点不太喜欢自己女儿现在的说话方式，这让她想起了那些平日里交际的商人资本家。
再没有一丝感情，话语里只有冰冷的利益和交易。
“我需要你当个好女儿，好好学习，至少也要上个一本的大学，不然在圈子里被别人问起我的女儿，我永远都会因为你低人一头。”
她本以为冯希钥依旧会跟自己东拉西扯，可她没想到冯希钥爽快地答应了：
“一本大学就行，对吗？X大可以吧？”
女人怔了一下，慢慢点头：“可以是可以——”
“好。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冯希钥盯着女人说道，“作为交换，我的要求是，你帮我申请休学。”
“休学？那你还怎么——”
“我会自学。”冯希钥语气十分坚定：“这样我既可以不用放弃音乐，也不用去学校那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至于出勤和毕业证这种事，以你和校长的关系，应该不难解决吧？”
确实不难。
只不过，自学考X大……冯希钥的母亲似乎没想到过这种解法。而且换任何一个人听到，都会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了。
沉默良久，女人深深望向冯希钥：“学习是一件需要全神贯注的事情。我很难相信你。”
“我也一样。”
冯希钥眼帘微垂，声音却异常冷静：“但相比两边鱼死网破，谁都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你其实压根不在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你需要我作为你女儿的这个身份，需要往这个身份上贴足够的金来满足你的需求。”
“我不仅答应你，一年后考上X大，而且答应你在大学时期签约唱片公司、在音乐界打出名气来。”
“这样，‘自己的女儿是名校才女音乐人’的身份，足够你满意了吧？”冯希钥静静看着她。
冯希钥的母亲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说实话，她有些不爽。
不爽的不是女儿的要求太过无礼。
而是恰恰是她提出了一个自己竟然可以接受的方案。
对于商人来说，这就相当于谈生意的时候，自己的底线和心理预期价格被对方完全摸透一样，自己甚至连讨价还价的空间都没有。
没有一个商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你没做到呢？”
“那我就放弃音乐，听你的安排。出国留学还是什么，都可以。”
“不行。空口无凭，你这只是在空手套白狼。”
“你可以每隔两个月对我的成绩进行一次测试。如果达不到你的预期，你随时都有掀桌子的权力。”
女人凝眸片刻，又补了一句：“……我只负责你教辅材料和家教的支出。”
“可以。我自己赚钱生活。”冯希钥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其实冯希钥的母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更进一步索求的筹码了。
那个自己从小到大都不曾注意过的“叛逆少女”女儿，就这么成功地完成了对自己的谈判。
自己一生中和那么多商人做过生意。
这一次，却没能在亲生女儿手上占到一点便宜。
但也许这样才对。
狐狸精生出来的永远都是小狐狸精。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若是她跟着自己从商，或许不会比自己差吧。
“……唉。”
女人深深叹了口气，随后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那就两个月。两个月后我找人给你出一套模拟，过不了一本线，就给我乖乖结束你的过家家游戏。”
“是不是过家家游戏……”冯希钥依然没有丝毫退缩和畏惧，“走着瞧吧。”
女人深深看了冯希钥一眼。
这一次，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踩着高跟鞋缓缓离开了。
医院里依然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有心思在乎这场母女间的争执。
直到女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冯希钥才忽然像是脱力了一样，瘫软在了椅子上，开始拼命大口喘气。
苍白的脸色像是单薄的白纸，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和耳侧。一直喘了好久，女孩突然笑了起来。
咧着嘴，嘴角拼命扬起。笑得满眼湿润晶莹。
……我做到了。
终于做到了。
上一世直到死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这一世终于靠着自己的双手做到了。
孟枝说的是对的。其实一直以来，自己做过那么多错误的决定。
但最大的错误，还是只想着逃走。
彻底否定了自己，觉得只要孟枝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笑容和眼泪全部发泄干净之后，冯希钥擦了擦脸，整理好了情绪。
“呼……接下来可有的忙了呢。”
她站起身，像猫咪一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此刻似乎都变得轻盈起来，让冯希钥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孟枝。”
“现在的我……有没有比上一世那个只会任性撒娇的小女孩。”
“……更值得你喜欢了呢。”冯希钥仰起头，发丝迷离地遮住眼眸和勾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