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永远都是那么刺鼻。
冯希钥一直都很讨厌这种地方。和这种味道相伴而生的，是离别、病痛和死亡。
……就像当时爸爸走的时候那样。
化验窗口人来人往，等候在椅子上的人也不少。冯希钥的母亲拿着报告单走过来，一脸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真是自己吓自己……我还真以为你们两个小孩子不懂事，玩嗨了不做安全措施呢。”
“你也真是，没病突然趴路边就吐，多吓人啊。”
冯希钥没有回答她。
她的眼神失焦地望着远处的窗户，惨白的天空下有白色的鸟飞过。
“好了，没事就回去吧。”母亲将化验单装进包里，起身准备带她走，“又给你躲了半天。明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去上——”
她忽然顿了一下。
冯希钥茫然地扭过头，看到了远处电梯里走下来的孟枝。
她呆滞了一下，随后用无比怨恨的眼神死死盯住身旁的女人。
“……先说好。”
冯希钥母亲眉宇颦蹙：“不是我告诉他的。应该是他爸爸吧。”
冯希钥这才缓缓低下头，黯淡的眸子熄灭了所有光芒。
孟枝在人群里看到了冯希钥母女的身影。他扭头让陈欣娅等他一会儿，转身坦然地走了过去。
“孟枝啊。”
冯希钥母亲立马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你怎么来了？是担心小玥的身体嘛？唉呀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小玥她没——”
“你怎么样？”
孟枝没有去看那个女人的笑脸，而是径直走到了冯希钥身旁，平静地开口。
女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也没多说什么。
冯希钥机械般缓缓抬起头，仰起脑袋望着孟枝。
医院头顶的灯显得有些惨淡。逆着光，孟枝的脸颊像是完全隐没在了黑暗里，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冯希钥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直接攥紧他的手，将自己此刻所有的恐惧与害怕都告诉他。
可最后，她只是缓缓垂下头，苦涩地念道：“……我没事。”
“是嘛。”
孟枝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回去了。”
“……诶？”
冯希钥茫然地抬起头。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孟枝竟然大老远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就走。
而且他真的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扭头就走，没有丝毫的犹豫。
“等、等等……”
孟枝感受到身后有人拽着自己，扭过头，冯希钥正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我说谎了。”
冯希钥低垂着头，垂落的短发遮住了脸颊上的表情。
“其实我有事。”
……其实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
……其实我现在很害怕，你能陪在我身边我会好很多。
……其实我做梦都想和上一世一样。
现在的你牵过我的手，什么都不管，我们就这么一起逃走，逃到只有我们的世界里。
一旁冯希钥的母亲静静地看着孟枝。她似乎很好奇孟枝会做出什么回应。
孟枝沉默了一下，扭过头看向冯希钥：“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带我走。”
鼓起勇气之后，冯希钥缓缓抬起头，眼眸里那一抹渺茫的希冀似乎在哀求孟枝。
孟枝想了想，说：“为什么要我带你走？”
“我、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
“你可以自己走的。”
冯希钥怔了一下。
“其实啊，人不是非要依靠谁才能活下去的。”
孟枝轻声说道：“如果有，那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懦弱逃避的借口而已。”
“确实，依靠别人活下去会轻松很多。但偶尔依靠一下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
“会给被依靠的人造成麻烦，也会导致自己以后都习惯性选择逃避，再也没办法正常生活了。”
冯希钥完全没想到过会从孟枝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但孟枝说的每个字，她都有种字字戳心的感觉。
“我的确可以帮你。”
孟枝轻声道：“但我觉得你不需要我的帮助。”
“上不上学，要不要听从父母的话，如何处理和家人的关系……这些问题，没你想的那么难解决。”
“你只是太习惯依靠别人了。”
……或者说。
太习惯依靠我了。
虽然说到底好像也是我的错吧。孟枝在心里笑了一下。
那一世，冯希钥和这次一样，顶不住压力的时候，选择了让自己带着她逃走。
自己没有拒绝。就这么顺着她的心情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这一切都导致了她对自己的过度依赖，以为跟自己逃走就是正确的选项，以为自己就是她的救世主，就是她一切的支柱。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
孟枝已经决定过了。这一世优先过好自己的生活。
一味的帮助不会真正的拯救她们。只会加深她们对自己的依赖，然后让自己被她们拖拽下去，一起坠入深渊。
这个过程，孟枝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
“太习惯依靠别人……”冯希钥喃喃自语了一句。
她一时间有些想不到，自己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我该怎么做？”
“不知道啊。”孟枝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最后摆了摆手，“你可以自己想，想好了告诉我答案。”
“我先回去了。”
冯希钥还想说什么，她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口。反倒是孟枝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对了。”
“如果还有下次演出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
“我会去看的。”他轻声说道。
……像是冰河迸裂一样。
冯希钥的眼眸里，重新流淌起了光芒。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冯希钥的母亲也挑了一下眉毛。很显然，这场对话的结果并不是她想要的。
“孟枝啊……”她刚打算开口说什么，孟枝便转过了身来。
“阿姨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阿姨也不是责怪你。”冯希钥母亲依然一副苦笑的样子，语气温和道：“但你这样说不太好吧？小玥她还在上学，你这样鼓励她去走什么歪门邪道——”
“阿姨您可误会我了。”
孟枝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觉得冯希钥也是个成年人了，她自己会决定自己做什么，想做什么。我可从来没有鼓励过她去做什么外门邪道。”
“如果她想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我当然支持她啊。”
“可她为什么不愿意去学校。为什么总是跟阿姨你作对。为什么你们母女从来都没能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到底是谁有问题，还是两个人都有错……”
“这些事情……应该是阿姨你自己需要考虑的才对吧。”孟枝平静道，“我只是外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