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虽然本次事件还有很多线索未明，但最大的危机，总算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这些成果，离不开在座各位近些天的工作，也都是只属于各位同志们的荣耀！我已经把立功表现的申请提上去了，应该过不了几天就会有答复和奖金……啊当然了，这个奖金属于诸位同事，不是用来支付今天的账单的！”
一家不算大的地方菜馆里，王政委站在一张略显暗黄的圆桌前，右手捏着一小杯白酒、继而又轻拍着手腕引起众人注意，如是中气十足地为这场庆功宴开场，引出一阵欢笑。
这家店确实是相当“接地气”……不过事实上，官方赤脚医生们的工作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
毕竟他们总体数量不多、干的又是真得上去拼命的活，所以即使是被分配到部分偏远地区或者小地方，普遍的转正工资也还是比较丰厚、基本上都是妥妥的小康家庭……嗯……唯一就是在相亲市场上普遍不太吃香。
所以总的来说，他们倒也不是负担不起更高一档的餐饮，只是更喜欢在这种烟火气足的地方吃饭。
当然，另外其实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部分基层民警也喜欢在这里吃饭。
就算客观上讲职责并不同，严格来说也并不能真的算是，怎么说也都是同一部门的同事，因此哪怕待遇上确实有所差距，大部分人也还是觉得只有自己在搞特殊化不太好……各种方面和意义上的不太好。
更何况说……
真想吃点好的也没人拦着你，私底下随时可以去吃嘛！非得庆功宴搞那么大排场干什么呢？显得你能吗？那也太幼稚了……
故此，他们总还是会选在这里庆祝。
而这回，也更是顺带邀请上了那几位本该协助调查、却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重案组的成员……
“这次事发突然，没想到给你们平添这么多压力之后，最后竟然是白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杯我就先干了，你们随意！”
王政委快人快语、当场就是一个仰头，继而展示性的手中小杯一转，朝下晃了晃杯口，其中仅有一小滴晶莹的水珠还固执地挂在上面。
于是，几位重案组成员见此自然也是不敢怠慢，各个也当场起身，嘴里赶紧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地就跟着开始喝酒……嗯，毕竟他们也是真的没干啥事，说是纯被邀请过来蹭饭的也不算错。
总之……
反正就是很标准地“公司聚餐”这么个情况。
叶熠默默坐在相对角落的位置，右手轻推着杯底厚实的玻璃，使得橙黄色的果汁有角度可以流入嘴中……但其实也只是在这么做做样子而已，杯中的分量确实从开始到现在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原则上说……
他全程参与，全程出力，所以也理应是此次事件的大功臣。但即便如此，现在却也没多少人上来搭话。
一方面，是他表现出来的状态明显没那么友善……这回他是真的在想事情，所以倒也没有多少人上来打扰——而即使是有，也都会被我们最靠谱的白月同志挡回去。
那说到白月，这也就算是引出第二个方面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白月就是叶熠的代言人”似乎是这个世界线的某种共识……就像在原本的世界线里，叶熠其实就是白月的代言人。
所以，这里大部分赤脚医生似乎都会理所当然地“为了找叶熠交流而找上白月”，又或者，“为了让叶熠帮忙而找上白月”。
而事实上，白月也确实表现出了极其擅长交际的一面——擅长到几乎能将所有不便透露的信息都做出合理化的解释、就好像事情原本就是这样，擅长到令叶熠心里始终有些不适应……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太可靠了”。
虽然看着也是有点太辛苦了……
叶熠不着痕迹地望了眼那姑娘的背影，脑海中却是再次闪烁过“增殖体诡异的笑容”。
按他的经验来讲……情节总要有起伏才算精彩；事情能过地顺利，那就才应该是最大的不顺利……
所以，增殖体的后手是什么？
肯定是有后手的吧……
叶熠仍在思考，无法拒绝思考。
“……”
“……还在想案子？”
突然地，一丝冰寒的触感顺着被白雾所包裹的杯壁传来，从额头刺醒了叶熠神游天外的状态，也令他朦胧的视线瞬间凝实、看清了来人。
是认识的人……
在疫控局四楼撞上的那个文员。
“啊……对。”
叶熠终于反应过来，喉结因此蠕动了一下、卷入些许橙黄色的液体，随后右手才带着余下的半杯饮料搁置到大腿上，继而思索片刻，对眼前这个还没来得及换成便装的年轻姑娘说：“商慈……小姐。已经确定‘他’偷得那份材料是什么了吗？”
“是编号196的病例感冒——‘叶熠先生’。”商慈笑了笑，用重音回应，但也并没有对叶熠含糊又古怪的措辞有太多看法，似乎有些习以为常的样子，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u盘，“这么一来，线索就基本能对上了……”
“……”
接过u盘，叶熠道了声谢，仍旧恢复到原先那种“等待派对结束”的游离状态……不过，商慈却好像还有话没说完的样子。
只见她思索片刻，即便将斜挎的小包放到地上，旋即就搬了张椅子过来，用着叶熠类似的姿态并肩而坐，并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道：“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增殖体’。”
“……”叶熠眨了眨眼，思路瞬间又飞了回来，“指哪一方面？”
“各种方面。”商慈回答地很快，但又像是不知如何具体回答，所以很快便又补充说：“但主要是——他竟然在救人，对吧？”
“其实不能完全这样判断，只能说结果而言确实达到了这个效果。”叶熠略微敷衍地做出反驳。
“只是结果吗？”商慈看向叶熠的侧脸，“我听说，他还救了一个赤脚医生。”
“但那个赤脚医生至今还在昏迷中。”叶熠回答道，“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他醒过来，提交具体报告……”
“……”
于是，商慈眨了眨眼，短暂沉默下来。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叶熠许久，旋即又看了看不远处白月的背影，最后只说了一句：“原来你是也是这种看法的吗？”
“……你指什么？”叶熠喝了一口橙汁，“如果说的是对‘患者’的看法的话……别误会，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见。”
然后，他又紧接着解释道：“我只是……单纯地……嗯，是对待‘真相’，我更看重证据。”
“这话倒是有你的风格……”商慈听完笑了笑，似乎并不对此有何怀疑。
但随后，她却还是紧跟着继续问了一个问题：“那……如果内个增殖体真是想救人，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叶熠反问，也不知是真的没明白，还是装作没明白。
而商慈也直接把话说了个明白：“就是——‘你觉得我们还应该处理掉他吗’？”
“……”
叶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这家小店的内环视一圈……
这里环境较为封闭，嘈杂，有监控、但只是基础配置或者防止逃单的简单设计，并不具备录音功能。
而恰巧的是，他们二人此刻位置更加偏僻，完全游离在人群之外。
但即便如此……
“作为疫控局官方人员，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表明自己对患者的看法……”叶熠食指轻轻摩挲着杯子，像是在提醒对方，又像是在提醒自己——“对公开场合来说，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了。”
可商慈却仍旧不依不饶……
“我没有在谈‘患者’。只是从执法者的角度在谈论法律与正义的关系……”她举起杯子，远远对王政委那边敬了一杯、继而饮尽，“我在谈论的，是我们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随后她再次转向叶熠：“假设……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做出一种‘可能的猜想’——也就是‘当法律对一个人错误的评判无误，而却并没能顾忌到其正确的一面’时，法律是否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做到网开一面呢？”
“……”
对此，叶熠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
他的选择是看向深夜里仍然喧闹的人群，看向窗外小雨下溢光的霓虹。目睹一组行人走过，车辆穿梭，然后耳旁窸窣的雨声便逐渐被举杯同庆的人声取代……那些热情地人们，正邀请他起身做最后的欢颂。
于是他和商慈都起身来，在在人群的边缘高高举杯……
叶熠用力喝尽了杯中橙汁，声音不大不小地落在商慈耳中：“法律需要威严，所以不能容情。”
但紧随其后地，他却又说：“但如果法律与正义冲突，那就一定是现有的法律还有所不足……”
……
“如果你需要重新调查那份病例里的内容，我可以帮你联络重案组那边的同事。”
聚会结束后，商慈对叶熠二人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