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死了？
难以言喻的剧痛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大脑一片混沌，仿佛被钢针刺穿一般。
意识有些恍惚，连方向感都有些迷乱，失重的感觉越发强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一样。
“......”
安娜强行打起精神，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睛。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海洋吞没。
深蓝而通透的海洋中，海水缓慢而有规律的流动着，它们带着身体轻轻摇晃，如同母亲的摇篮。
柔和的天光穿过海水，一片片金色的光芒如同透明的羽翼，在海水中微微颤动，驱散深海的阴影。
伞状的水母驮着它圆形的帽檐，慢悠悠地从身边游过，光滑的触手刻意避开了少女，随后摆动出好看的波浪。
“真美......”
安娜口中喃喃着，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在光明海的海盗眼中，大海向来都是冷酷而无情的存在，它制造巨浪、吞没船只，任凭人们如何祈求，它都只是一味的破坏。
它放纵一切，复杂的洋流与密集的礁石成为滋养罪恶的温床，哺育出无数叱咤海洋的大海盗，为祸世间。
但，
此刻拥抱着安娜的海洋，全然不同。
它温暖而轻柔，海水恰到好处地包裹着身体，比羊绒还要柔软的触感摩擦着肌肤，抚平内心的创伤。
这片平静的海域里面没有任何需要让她戒备的东西，无论是巨浪、还是仇敌，都没有。
在这里，她只需要放松。
安娜又一次闭上眼睛，感受着意识不断下沉，陷入海洋的怀抱。
她不想去思考这里是梦境还是天堂，她实在是太累了。
意识伴随着海水不断摇晃，缓慢而富有韵律的节奏让她很快就陷入沉眠。
一摇一摆、一摇一摆，如同婴儿的摇篮，这让安娜难得回想起一些，早就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的东西。
她也曾是婴儿，她也曾享受过母亲的怀抱。
即使她现在流落在光明海，成为了一名海盗。
她怎么会忘了呢？
不知何时开始，周身的海水开始变换节奏，它们轻轻推着少女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安娜没有睁眼，她任凭海水将她从海水中托起，然后感受着身体不断上浮、不断上浮。
天边柔和的光芒变得越发明亮，它们浸润少女的双眼，消融了积攒在眼底的紧张。
哗啦一声，她的身体离开了水面，安娜能感受到方向的变换，她似乎悬浮在空中。
啪嗒。
又是一阵恍惚，安娜的双脚踏在坚实的木板上，粗糙的质感伴随着略微潮湿的空气，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预料之中的情景。
飘扬的风帆、旋转的船舵、空旷的甲板。
以及，有着短发与胡茬的男人。
男人与少女一样有着红色的头发，但大概是收拾的比较整齐的缘故，他的短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眼。
他的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如同天上温和的阳光，常年被海风吹晒的脸有些粗糙，但看得出来，男人还算年轻。
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安娜的心中就有了些许明悟，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面前的家伙。
罗尔·贝利维，她的父亲。
红发的男人也看到了浑身湿漉的少女，他翠绿色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便是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情。
他张开双臂，脸上的笑容越发洋溢，显示着他发自内心的高兴。
“我的女儿，你怎么来了？”
安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面前的家伙失踪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这样热情的笑容，也没有听到这样烦人的问候。
独自在光明海闯荡的日子里，虽然她的船员们也曾拍过她的肩膀，拥抱过自己，但安娜始终感觉不到，属于面前家伙的那种感觉。
是因为他是家人的缘故吗？
就在思索之时，男人已经走上甲板，来到少女身边。
他张开双臂，然后缓缓合拢，准备给自己的女儿一个久违的拥抱。
然后，
安娜下意识地低下身子，让男人扑了个空。
“咳咳、咳咳。”
罗尔·贝利维踉跄了几步，这才勉强没有在甲板上磕掉门牙，他一脸尴尬地回头看向少女，脸上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
“我的好女儿，你不要你的父亲了吗？”
安娜看着面前像是活宝一样的男人，五味杂陈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
虽然说曾经的自己也经常拒绝男人的拥抱，每一次都在男人快要抱上来的时候蹲下身子躲开。
但这一次，安娜除了下意识地举动之外，心中还有着别的想法。
“这是一场梦。”
“我的好女儿，你说什么？”
安娜没有理会男人的疑问，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从沉入海洋的那一刻，安娜就意识到，这一处地方并非现实。
光明海的海盗对海洋只有恐惧，因为沉入深海就意味着溺毙，那里绝不是婴儿的摇篮。
但在这片空间中，一切旧有的印象都开始倒转。
这里有温柔的海洋，有温暖的天光，除此之外......
还有她的父亲。
这一切都是一场美梦。
“父亲，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看透这片空间的本质之后，安娜的语气中带上一丝无奈，毕竟面前的人儿早已失踪，此处的不过是一道久远的幻影。
“父亲？”
“我的好女儿，不叫我老家伙了？”
男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无比稀奇的宝藏一般，他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快，在多叫几遍！”
“你的好父亲已经感动的快要流泪了！”
安娜脸上的无奈之色越发明显，她走进两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别闹，父亲。”
“现在的我能拍到你的肩膀，而你的脸却显得这样年轻。”
安娜意有所指的看向男人的脸庞，那是他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而此刻的安娜已经几乎与男人等高，他们的时间早已错位。
“这是一场梦，你明白吗？”
安娜并非真的讨厌这个不归家的父亲，恰恰相反，作为她最后的亲人，安娜无比珍惜面前的这个家伙。
而在他失踪那天之后，她独自在房间里哭了无数个日夜。
但这一切的情感，都建立在男人是如假包换的前提下，而毫无疑问，面前的男人不过是她心中的期冀，而非真正的父亲。
但，如同往常那样，男人的举动再一次出乎少女的意料。
“我的好女儿，我当然明白。”
“？”
男人的笑容变得温和，也变得有些沧桑。
他缓缓抬头，望向柔和的天空。
“从我被贝勒米那个家伙袭击之后，过去了多少年呢？”
“五年，有没有？”
男人仿佛并不在意谈论这个话题，他就像在聊家常便饭一样，口中不停地说着。
“贝勒米那个家伙也是够坏的，天天惦记着我那点东西。”
“但好在你父亲我足够聪明，没让他拿到最关键的部分。”
“嘿嘿。”
他的目光中浮现出得意的色彩，最后落在少女的脸上。
“我的好女儿，让我们来玩一个找宝藏的游戏吧？”
“猜猜看，我的宝藏到底藏在了哪？”
男人天真的发言把少女逗笑了，她勾起嘴角，回了男人一句。
“我不知道，也不想猜。”
安娜其实知道的，毕竟男人留给她的东西只有一件，但她就是想看一看男人吃瘪的样子，谁让他一连五年都不归家。
果然，听到少女的话语之后，男人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露出难受的神情。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吐出几个字。
“算了算了，女儿长大了，不需要父亲了。”
说完，他收起他的双手，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但很快，他的这一丝落寞就被温暖打散，因为少女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他。
健康而有力的手臂环绕住男人的脖颈，淡淡的疤痕浮现在其上，意味着少女的成长。
海风的气息扑打在脸上，熟悉而陌生，隐隐约约间能听到狮子的心跳。
“老家伙，告诉我你在哪。”
“我去找你。”
男人抿了抿嘴，然后也把手掌放在少女的背上。
他突然笑了起来，还是那样的沧桑，也还是那样的天真。
“我的好女儿，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在安娜埋怨的目光下，男人笑着转身，向着船舱的阴暗中走去。
“有机会你可以去光明海找找，看看我到底死没死。”
“哈，其实不找也没关系，没准我哪天就自己回来了呢。”
爽朗的声音消失在船舱中，只留下少女一人。
安娜长久地凝视着这片温暖的海洋，就仿佛曾经的她在这里驻留过许久，而这一次是最后的告别。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
“如果是他的话，确实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她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