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也很高兴,不过相较之下,他的喜悦可能不那么纯粹吧。“这是爱的抱抱哦”,少女湿润的声音不住在他脑海里回响,因为当时的情景他不便于追问,而是跟着沙希一起回到营地,给想要跟惠子独处谈心的姬野留出空间。但显然,那样的话语对于心仪对方的男高中生而言,是难以放下的。“爱”,究竟是好感,还是男女之情呢,经过这句话的铺垫,难道对方已经是自己的女、女友了吗?他真希望在独处的时候,能称呼对方一声,“亲爱的”。
惠子走到面向班级大多数人的位置,向大家鞠了一躬,“关键时刻给大家添了麻烦!”声音显得比平时要坚硬很多,像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感受到对方的转变,黑木的视线偏离开众人聚集的中心,而是看向了姬野。姬野注意到他,目光也从惠子身上转向黑木,两人的视线相接时,不知怎的,感觉她眼里潜藏着不一般的炽热。就像今天以来坚持要开导惠子的表现一样,是先有某种坚定的理念,才继而有实际行动的。被恋情冲昏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趁着跟惠子稍微能说上几句话的同学们都围绕在她身边表达关心之余,黑木将姬野不在场时拍好的两个镜头交给她看。直到刚刚开始让沙希入画之前,一直拍的是纯龙套的较短的画面,不可能在之后为了一两处场景又动员这么多人,因此要尽量早早完成群演的镜头也避免疏漏。姬野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觉得目前的进度还算可以接受,又跟黑木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拍摄计划。
黑木却显得很不爽利,在身边犹犹豫豫的。姬野正想问“这是怎么了”,之前自己的行为,跟当时所感受到的男生坚实后背的触感,就从脑子里蹿了出来。当时只是想表达感激,现在看来却成了需要解释的特异举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惠子跟大家解释得差不多了,她走上前去分开大家,准备重新开始拍惠子的片段了。这次一切都顺利了起来,尽管一开始惠子还是很不习惯面对镜头,但在生疏的表现之后有慢慢进入角色的势头,也能沉住气向姬野询问具体需要什么样的表现。
两个人的关系现在还绝谈不上到“要好”的地步,但与一开始相比,黑木能隐隐感到两个人之间似乎少了一些“回避”的应付,变得有让关系循序渐进发展下去的苗头。这才是自己一开始选择拍电影的初衷吧?就像是大树长到了收获果实的那一步一样,一开始无论交流思路还是写剧本的时候,“自己在做电影”“这部电影是有价值的”,这些感受都不那么切实,而现在随着老师的认可、随着顺利进入拍摄流程、随着姬野真的有可能因此而交到朋友,一切都好像从不切实际的妄想,转变为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了。
终于,山林的场景都拍完了。同学们边抱怨着蚊虫叮咬的痕迹,边收拾摄影道具准备下山。在这关头,黑木照旧陪在姬野的身边。
“你跟惠子的感觉不一样了呢。”
“嗯,我跟她说了一些话。”
姬野的回应——不是说不好,不过这就像是标准的“回答了你的话,却回答得没什么内容,以至于不好往下接”的那种回应吧。黑木常常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如果不接话,在这里沉默是否会显得突兀跟过分不关心呢?如果接话,似乎就只能追问“你跟她都说了些什么”,又像是没有边界感跟过分关心了。
不过,会有这样的困扰,根本上也可能只是源于黑木自己别扭的性格吧。说不定对别人来说,关心就是关心,不关心就是不关心,至于在此之后的冒犯不冒犯,完全是性格使然,在乎也没办法了。黑木往往拿不准自己的态度,因此反而更受“自己的应对得体与否”这种本应放在后头的因素影响了。
这回不一样——一方面,姬野的所有,他都好奇。尽管心知这是不健康的占有欲,但就像是上文提及更重视他人的态度一样吧,健康不健康与否在他眼中是几近荒谬的概念,不,应该说如果对一切都套用“健康”的标准,是荒谬的。有爱吃垃圾食品的医生,有追星追到视对方而精神脊梁的追星族,尽管戒掉这些能够抹灭自己身上的一个“弱点”,可如果有说得这么轻松,又怎么会沉迷呢?苦闷的心情有时比一两项陋习所带给自己的毁灭之火要强烈得多。他一来不明白自己的占有欲到底有没有可能被压制下来,二来也不明白,对方是否真的会反感。
当然,还有第三种选项,避开“冒犯与否”,开辟新的话题。就在黑木斟酌着怎么询问姬野的当下,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重新开口了。
“在你说拍电影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
“我想,可能是忍着白眼跟嘲讽做一点简单的事,或者根本坚持不下去,选择辍学,继续停留在原地。”
黑木设身处地地替姬野想过,尽管没有很清楚情况,但在家庭关系也不和睦的前提下,如果没有人拉“自己”一把,他确实想不出该如何破局。即使自己掺合进来,黑木也不乏有恐怖的想象,例如被黑社会找上门来,两人都遭到霸凌、被造黄谣、堵在厕所里。只是,黑木觉得自己也动机不纯,只不过是有着可以被解释为“天职”的强迫症,以及对美少女的图谋不轨罢了。成功是侥幸,不值得夸大。
“真的很感谢黑木君。”
“这也是姬野同学自己的努力。”
“促成我向前迈进的人是黑木君无疑,我想说这一点非常重要。黑木君对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也付出得一点都不比我少。”
姬野紧盯着黑木的眼睛,说话时没有流露出平时那样缓和语气的微笑,只是语气里显得郑重而柔和。
“那时候,还有惠子跟沙希同学在旁边,因此我想找机会再向黑木君道谢。真的非常谢谢你。”
黑木不是会一再表示“不用谢”的开朗性格,那种推辞,太有着社交辞令的底色了。只不过,他仍然想着,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呢,思索着刚刚的话。直到走上大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惠子跟沙希在旁边”,是为了点出这番话本应该在那个场景里讲出来。那么,她所向自己做出的“爱的抱抱”,也就被归类成纯粹的感激了吧。
一瞬间,他对自己那时的激动,和之后躁动不已的心情感到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