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悄悄溜进房间,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比安卡难得地靠在床头,身着白色的丝质睡裙,蓝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白皙的脚趾轻轻蜷缩在被褥间,手中捧着一本粉色封面的言情小说。

[原来...是这样吗?]

她轻声呢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页。故事里,年轻的骑士正在向心爱的人递出一朵野花,笨拙却真挚的表白让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嗯...这样的...也可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脸颊渐渐泛红,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当翻到下一页时,她突然轻呼一声:

[呜...这种也太...!]

她慌忙将书本往上抬了抬,试图遮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却又忍不住从书页边缘偷偷往下瞄。

蕾米在房间桌前悄悄拿着纸和笔画下这一幕,看着平日里正经的魔女此刻像个好奇的少女般探索着青涩的爱意,不禁露出笑容。

[老师,在看什么呀?]

[啊!]

比安卡一怔,手忙脚乱地想要合上书本,却又舍不得错过下一段内容:

[就、就是一些...普通的故事...]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书页。

[原来还能这样...]

她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既害羞又新奇的光芒。

突然,一阵风掀动了书页,翻到了一个对未成年人的影响不可估量的段落。比安卡的耳根瞬间染上红晕,她将整张脸都埋进书本里。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红着脸继续往下读着,时而轻轻点头,时而小声惊叹。

阳光温柔地洒在她的发梢上,为这个害羞的魔女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蕾米用笔静静记录下这一刻,留下一张画像,将老师可爱的一面永远留在了那本日记上。

蕾米放下画笔,望着窗外飘落的金色树叶。

[老师,我一直想问......]

[嗯?]

[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旅行呢?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

比安卡轻轻合上手中的小说。她沉默片刻,目光望向那几个月前还是翠绿的树。

[因为时间,蕾米。]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怀念:

[对与不死的或是长生的人来说,时间是很奇妙的。有时候想要小憩一会,睁开眼时却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书页。

[以前,我也试着在一个地方住下。那里有家很好的面包店,老板娘总会给我留一个热乎乎的牛角面包。每天早上,都能听见她的招呼声......]

比安卡的声音微微停顿:

[后来有一天,我推开面包店的门,看到的却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她说'欢迎光临'的声音,和记忆中那位活泼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她低下头,轻轻抚平书页上的褶皱。

[那时我才发现,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对我来说只是眨眼的时间,对普通人却是大半生...]

比安卡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微笑:

[所以要旅行。让每一天都不一样,都有新的意义。这样,我才不会被时间冲走。]

她轻轻摸了摸蕾米的头发:

[也是为了...不用看着珍惜的人和事物,在转眼间就变成回忆。]

一片金黄的树叶轻轻落在比安卡的膝上。她看着这片树叶,欣慰的一笑,她这一整年,无论哪个季节都未曾错过。

[所以,小蕾米......]

她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

[正因为知道一切都会消逝,所以每一刻才格外珍贵。就像现在这样的时光,也会成为我最温暖的记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蕾米望着老师的侧脸,又见了老师不为人知的又一副面孔。

阳光为比安卡的蓝发镀上金边。

千年前是暴君的拥趸,几百年前是迷惘的小孩,如今是怎样都长不大的孩童般的温柔老师。

一个小问题又在小蕾米心中萌发——

时间的颜色...

又是怎样的?

——————◆

夕阳将云朵染成玫瑰色,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比安卡的午睡。

[请进。]

她平静地说道,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

门被推开,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怯生生地探进头来。他穿着略显宽大的棕衬衫,衣领和袖口沾着斑驳的颜料,柔软的浅棕色短发下,是一张精致得难辨性别的小脸。

比安卡抬起头,原本迷糊的表情瞬间柔和了许多。她总是对孩子们格外温柔。

[进来吧,小画师。]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笑意。孩子显然没料到平日大家都认为神秘的魔女这类人会如此平易近人,愣了一下才迈步进来。

[我是艾伦...艾伦·布雷顿。]

小画师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比安卡注意到他的指尖也沾着颜料,显然刚刚还在作画。

[坐吧。]

她示意窗边的软椅,同时向蕾米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地去准备热可可。

[谢谢您......]

艾伦小心翼翼地坐下,

[我听爱丽丝姐姐说您,可以接受委托...]

比安卡安静地听着,面容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是关于我父亲的事......]

艾伦接过蕾米端来的热可可,感激地道谢,

[他曾经是赫赫有名的画师,连皇宫里都挂着他的作品。]

比安卡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是半年前,在给德雷克伯爵画肖像时,因为少画了半面胡子...父亲的右手......]

艾伦的声音颤抖起来,

[伯爵让侍卫切掉了父亲右手的手指。]

比安卡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有蕾米注意到她握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从那以后,父亲就整天喝酒,把家里的钱都花在酒上。画室里的颜料都结块了,画布蒙上了灰......]

艾伦埋着头,哽咽着,

[有时候喝醉了,还会打妈妈......]

[我明白了。]

比安卡轻声说,同时伸手轻轻揉了揉艾伦的头发,

[你很勇敢,小画师。]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给了艾伦莫大的勇气,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试过教父亲用左手作画,可是他说自己已经不配再拿画笔了。但我知道他还是爱画画的。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他在画室里哭,一边哭一边对着空气比划着画笔的动作......]

比安卡起身,整了整裙摆。她的动作优雅从容,面容依然平静:

[求您帮帮我父亲吧。]

艾伦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我不敢奢望您能治好父亲的手指...只是希望他能重新振作起来...]

比安卡放下手中的书本,面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小画师:

[你知道的,我是魔女,帮忙并非免费。]

艾伦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后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打开时里面叮当作响。那是些零散的铜币,还夹杂着几枚银币。

[这是...这是我在街上给人画肖像赚的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虽然不多,但...]

话未说完,就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艾伦抬起头,看见比安卡的蓝眸子闪出淡淡的光芒。

[钱啊,]

她轻声说,

[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伸手将艾伦的布袋合上,推回到他手中:

[不过,你以后要是成了名画师,画作可就值钱了。这样吧,等事成之后,你给我和我的弟子画一幅画如何?]

艾伦愣住了:

[您是说...您愿意帮忙?]

[嗯。]

比安卡点点头,站起身来,将魔女帽的帽檐压低了些许:

[带路吧,让我们去见见这位画师。]

艾伦握紧了手中的布袋,他擦了擦眼角,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我一定会画出最好的画作!]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悄然隐去。夜幕降临,但对艾伦来说,希望的曙光才刚刚升起。

艾伦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铜币的布袋,跟在这位神秘魔女的身后。

——————◆

深秋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亚当·布雷顿站在自家门前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迈出脚步。

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那几枚银币,它们是妻子玛莎今早递给他时,指尖颤抖的温度还留在上面。

[就最后一次...]

他对自己说,却知道这句话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右手传来阵阵钝痛,那里本该有一双灵巧的手指,现在却只剩下丑陋的疤痕。

他记得那天德雷克伯爵狰狞的面容,记得卫兵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刃,记得自己的惨叫声。

风吹动了街角的煤气灯,昏黄的光晕中,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这条路他已经走了无数次,每一块砖石都刻着他的足迹。

转过第三个路口,再往前走,就能看见老酒馆。

然而今晚有些不同。

在即将到达酒馆的巷口处,他看见一个蓝发的少女倚靠在墙边。她穿着单薄的白色连衣裙,赤着双足,裙摆边缘沾着些许暗红。

亚当放慢了脚步。往日里,他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过这样的场景,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内心最后的良知。

但今晚,或许是那抹蓝色太过醒目,又或许是少女脸上那份平静中藏着的痛楚太过相似,他停了下来。

[小姐...]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知是因为许久不曾与人交谈,还是因为内心翻涌的愧疚:

[你还好吗?]

少女缓缓抬起头。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那双蓝色的眼眸望向亚当时,似乎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智慧。

[肚子...饿...]

她的声音轻若蚊蝇,却莫名让亚当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艾伦也是这样,每当自己醉醺醺地回家,摔碎了什么东西大发雷霆时,那孩子就会缩在角落,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声音说话。

口袋里的银币突然变得烫手。亚当知道,如果把这些钱给了眼前的少女,今晚就没有酒喝了。但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进口袋:

[拿去...买点吃的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粗暴,仿佛要掩饰内心的动摇。少女接过银币,苍白的手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纤细。

[谢谢您。]

她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些,

[这么晚了,先生是要去哪里?]

亚当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往日里"买酒"这个答案是那么理所当然,可此刻在这个陌生少女面前,他却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羞愧。

[去...买酒。]

最终他还是说出了实话,语气中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

少女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是这样啊...]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清亮,仿佛方才的虚弱都是假象。从裙摆的暗袋中,她取出一个墨绿色的玻璃瓶。

瓶身上缠绕着藤蔓般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那这个送给您吧,就当是谢礼了。]

亚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被放鸽子的魔女罢了。]

她轻笑着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本来是接了委托要送货的,结果对方爽约了。与其浪费,不如送给需要的人。]

她将酒瓶递向亚当:

[这是矮人酿造的上等杜松子酒,据说能延缓衰老。不过......]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亚当一眼:

[喝起来格外容易醉就是了。]

亚当捧着那瓶神秘的酒,站在原地许久。当他再次抬头时,少女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手中微微发烫的酒瓶,证明这一切并非幻觉。

推开家门时,壁炉里的火已经快要熄灭了。玛莎正在收拾餐桌,看见他进来,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亚当注意到她眼角的淤青还未消退。

那是上周他喝醉时留下的。一阵羞愧涌上心头,他快步走向画室,却在经过餐桌时瞥见了什么。

艾伦缩在角落里,手中握着炭笔。桌上摊开的纸张上,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他年轻时的样子,正站在画架前,笔触纵横。

[我...回房了。]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玛莎点点头,没有说话。艾伦的手微微颤抖,炭笔在纸上留下一道不该有的痕迹。

画室里一如既往地凌乱。月光透过蒙着灰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空酒瓶,都是最廉价的那种。画架上蒙着白布,已经很久没有掀开过了。

亚当摸索着点亮了油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了墙上的画作——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德雷克伯爵的肖像。

画中的贵族衣冠楚楚,神情倨傲。只是右半边的胡须,画得稍稍淡了一些。

就是这一点瑕疵,毁了他的一切。

[该死...该死!]

他低声咒骂,右手传来阵阵幻痛。条件反射般伸手去够旁边的酒瓶,却摸到了那个墨绿色的玻璃瓶。

月光下,酒液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融化的翡翠。拧开瓶塞时,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溢了出来。

那味道和他以往喝的烈酒完全不同,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滋味。

[反正...已经这样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口。

第一口酒入喉的瞬间,一股暖流立即流遍全身。那感觉说不上来,像是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又像是壁炉边温暖的火焰。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

渐渐地,画室开始旋转。墙上的画作仿佛活了过来,色彩在他眼前流动。他看见年轻时的自己,正站在皇宫的大厅里,接受嘉奖。

看见自己第一次在街头支起画架时的忐忑。

看见玛莎还是少女时的明媚笑容。

看见艾伦刚出生时,自己颤抖着手在婴儿房里为他画下第一幅肖像...

[原来...我还记得这些啊...]

他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这酒真的很容易醉。

然后,他睡着了。

————◆

这一觉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经过了永恒。

亚当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看见艾伦渐渐长大,从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变成意气风发的青年。

他还梦见玛莎的白发,梦见她在花园里哼着小曲浇花。皱纹爬上她的眼角,却掩不住眼中的温柔。她不再害怕他了,因为他一直在沉睡。

偶尔,他感觉有人会来掀开他脸上的毯子,擦拭他的面庞。有时是玛莎,有时是艾伦,他们会轻声交谈,但他听不真切,只觉得那声音很温暖。

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的节奏。亚当觉得头很沉,像是宿醉后的不适,但又有些不同。他试着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感觉每块肌肉都在抗议。

[奇怪...?]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画室的椅子上。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味,不是往常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霉味,混杂着积年的尘埃。

雨水在玻璃上流淌,将外面的世界染得模糊。透过这层朦胧,他看见画室的布局有些改变。墙上挂着许多陌生的画作,有些已经泛黄开裂,边框上积满了灰尘。

[这些画...不是我的。]

他困惑地眯起眼睛。最近的一幅画上签着"艾伦·布雷顿"的署名,笔触老练而成熟。

[怎么可能...艾伦还画不出来这样...]

一阵轻微的响动从角落传来。亚当转过头,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一个佝偻的老人蜷缩在摇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褪色的毛毯。

老人低垂着头,涎水从嘴角溢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一个穿着灰色长裙的年轻女子正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老人的嘴角。

[你们是谁?]

亚当的声音有些嘶哑。那女子闻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老爷...您终于醒了?]

[老爷?]

亚当皱起眉头。他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褪色发旧,上面沾满了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

[你在说什么?这里是我的画室!...]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画作。从最早的几幅开始,他能看出笔触的变化——最初充满朝气与稚嫩,渐渐变得成熟,然后是巅峰,接着是衰退,最后几幅甚至像是孩童的涂鸦。每一幅都签着他儿子的名字。

[不...这不可能...]

一个恐怖的设想在他脑中浮现。

摇椅上的老人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眨动着,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爸...爸爸...]

那声音苍老破碎,却莫名带着一丝熟悉。亚当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你说什么?]

他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不可能是艾伦...我的儿子才十岁...]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画...手指...德雷克...]

亚当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些残缺的手指依然鲜明地提醒着他那段痛苦的记忆。但他的手还是年轻的,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

[不...这一定是梦...]

他又退后几步,撞倒了画架。

[老爷,]

年轻女子轻声说: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清醒了。您能不能...]

亚当没有听完她的话。他转身冲向门口,推开虚掩的门,跌跌撞撞地冲进雨中。他需要逃离这个荒谬的场景,逃离这个可怕的现实。

他需要找到玛莎。

是的,玛莎。她一定在家里等着他。她会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

雨水打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亚当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家的方向跑去,可每一步都让他更加困惑。

老酒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铁匠铺。那扇熟悉的褐色木门已经换成了漆黑的铁门,门楣上的招牌早已褪色,只能隐约辨认出"铁器"的字样。

他在门前停下脚步,透过雨帘望向店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打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莫名熟悉。

那是老汤姆的小儿子,他记得那孩子总爱趴在酒馆的窗台上看他作画。可现在...

铁匠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向门外,却对着雨中的身影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打铁。

亚当继续往前走。玛格丽特太太的面包店不见了,现在是一家杂货铺。街角的理发店也变了模样,门前的招牌早已生锈剥落。

这条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如今却像一张陌生的面孔。房屋的轮廓依稀可辨,却又处处透着岁月的痕迹。墙面斑驳,窗框腐朽,曾经鲜艳的门漆也褪成了暗淡的灰色。

这一切都是假的,玛莎一定在岳父家...

对,她难过了了就会去那里。

[玛莎...]

他低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转过街角,应该就在那里。那座小小的两层楼房,带着红砖砌成的烟囱,窗台上总是摆着玛莎最爱的绣球花。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废墟。

房子还在那里,但已经空置多时。窗户碎了大半,木框腐朽,藤蔓顺着墙面疯长。那些砖块已经褪去了往日的红色,变得灰暗斑驳。烟囱塌了一半。

他踉跄着走近,推开摇摇欲坠的园门。花园里杂草丛生,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玛莎精心照料的花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块歪斜的墓碑。亚当的声音颤抖。他蹒跚着走近那些墓碑,雨水模糊了视线。最靠近的一块石碑上,刻着他最不愿看到的名字。

"玛莎·布雷顿 长眠于此 愿主护佑她的灵魂"

亚当跪在墓前,一开始只是沉默。他不习惯这样示弱,即便对着妻子的墓碑。雨水打在脸上,他下意识地想擦,但又倔强地忍住了。

[哼...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吧?]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几分怨气:

[你总说我喝多了就不是人样。现在好了,我是清醒了,可你已经...]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哽住了。他想起那些自己醉酒后的丑态,想起玛莎躲闪的眼神,想起艾伦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模样。

[那天...]

他低头看着残缺的右手:

[多可笑。明明是我自己走不出来,却要拿你们出气。那些摔碎的盘子,掀翻的桌子,还有...还有你脸上的淤青...]

亚当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记得吗?有一次我喝醉了,因为找不到画笔,就...就打了艾伦一巴掌。那孩子被我打得嘴角流血,却不敢哭出声。]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你冲上来挡在他前面,说“有本事打我”。我...我真的打了。那一晚上,你抱着艾伦,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爸爸不是故意的”...]

雨水混着泪水滑落,他却倔强地抹去:

[凭什么...凭什么要替我说好话?我根本不配...]

他想起那个深秋的夜晚,想起蓝发魔女递来的酒瓶:

[那时我以为,喝了那酒就能忘记一切。可现在...]

他的手抚上墓碑,声音颤抖:

[你是怎么过完这一生的?是不是每天都在恨我?是不是...是不是临终前还在替我向艾伦解释?]

亚当跪在后花园的墓碑前。这里曾是玛莎最爱的花园,如今杂草丛生。她的父母去世后,按照当地习俗,葬在了自家后院。而现在,玛莎也长眠于此。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来自街道的另一头。亚当抬起头,透过花园的铁栅栏,看见几个黑衣人推着一辆载重车缓缓驶过。车上放着一具棺木,白布下隐约可见一张枯槁的面容。

一张眼熟,刚刚才见过的面孔

[你们听说了吗,布雷顿刚刚走了。]

路过的人群中传来低语。

[可怜啊,这些年一直住在老宅里...]

[是啊,听说临终前手抖得连画笔都握不住,还在喊他父亲...]

亚当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出铁门。那个曾经趾高气扬的画师,那个动辄打骂妻儿的醉汉,如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在泥泞中奔跑。

可他已经太迟了。等他冲出后花园,推着棺木的车早已拐过街角。他知道他们要去哪里——镇子另一头的公共墓地,那是他儿子将要长眠的地方。

时间为什么会这样快?

[艾伦...]

他望着车消失的方向,双腿发软。教堂的钟声适时响起,那是下午葬礼的预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甚至没能见上儿子最后一面。

[你在等我吗...?]

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等了这么多年...]

雨势渐小,但亚当感觉心里却更冷了。他低头看着自己依然年轻的手掌,那些未曾流逝的时光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在街角的阴影处,一个蓝发的身影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她的目光中既有怜悯,又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悲悯。

[明白了吗?]

她轻声问,声音消散在雨中。

——————◆

画室中——

亚当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他还坐在画室的椅子上,窗外依然下着雨。

[父亲?]

一个熟悉的童音。亚当转过头,看见艾伦正坐在画架旁,手里握着炭笔。十岁的男孩眨着担忧的眼睛:

[您做噩梦了吗?]

亚当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些残缺的手指依然在那里,但掌心还残留着墓碑的冰冷触感。他摸了摸脸,发现真的有泪水。

[艾伦...]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男孩放下炭笔,小心翼翼地走近:

[您都睡了一整天了。母亲说您喝了很多酒,让我看着您...]

[对不起...]

亚当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抱住儿子。男孩明显吓了一跳,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亚当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拥抱过孩子了。

[以后...不会了。]

他说,声音哽咽:

[再也不会了。]

艾伦慢慢放松下来,怯生生地回抱住父亲。在父亲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目光落在画室角落里的那个墨绿色玻璃瓶上。瓶身上缠绕着藤蔓般的花纹,里面还残留着些许暗绿色的酒液。

男孩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做到了。]

他在心里轻声说。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那个墨绿色的酒瓶上。

时间不会倒流,但改变永远来得及。

——————◆

[老师...你做了什么?]

[让他体验一下光阴的锈色,他就知道重要的是什么了。]

阴雨绵绵,前行的马车上,比安卡摆弄着和蕾米的画像,犹豫挂在哪里。

[哦对了,那天晚上我还去了趟伯爵府...]

[嗯...?]

[他剁人家手指,想必是很喜欢那东西,我已经想象到他早上睡醒发现手上长了三十多根手指该有多开心了。]

[真有那么可怕的魔法吗...]

比安卡抬起头,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当然啦~]

[可是...三十多根手指...]

蕾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

[放心啦,]

比安卡轻轻拍了拍蕾米的头,

[只是个小小的幻术而已。等他真心悔过,那些多余的手指自然就会消失。]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不过在那之前,他每天早上醒来看到自己的手,大概都会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吧。]

[不愧是老师呢。]

蕾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马车里。比安卡将画像轻轻合上,笑着说:

[好啦,别想这些沉重的事了。我们该规划下一站去哪里了~]

[我想去南方!]

蕾米立刻兴奋起来,

[听说那里的冬天不会下雪,还有很多奇特的水果!]

马车继续向前,驶向远方。

至于德雷克伯爵?大概正对着镜子数着自己的手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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