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内她，今天早上……去世了。”
说出简短的这句话，用尽了天羽凛全身的力气。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宣告如此残忍的讯息，自己就像一位毫无人性的死神。
天羽凛牵着月野的手突然不动，她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月野。因为身高差的存在，天羽凛看不太清月野的表情。
“去世，是老师在国文课上教的那个去世的意思吗？”
“是的，对不起。”
“为什么？”
天羽凛一时之间，搞不清月野是在问为什么自己要道歉，还是问为什么樱内突然离开。
“呃……樱内昨天晚上下班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不是送去医院了吗？去了医院不就会好吗？”
在月野的世界里，医院是万能的，只要病人到了那里，就可以妙手回春。
“当时是晚上，发现的很晚，送去医院的时间太晚了。”
“那去世的意思，是不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我们现在就是去医院见你姐姐。”
“那她会动吗？”
天羽凛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月野没有像御庭一样激烈的反应，而是很冷静地站在这里和自己对话。
因为月野还没搞懂，去世这个词，背后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们先去医院好吗？不要让你姐姐等太久了。”
“好。”
天羽凛考虑到时间问题，随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月野乖巧地坐在后座上，小腿安静地悬空，小孩子常见的抖腿消失不见。连两只手都规规矩矩地搭在大腿上，两只眼睛平视着前方，完全看不出月野在想什么。
天羽凛无语凝噎，只能轻轻地握住月野的手。她的手，还是和昨天晚上一样，很凉。
到了医院，天羽凛领着月野走进去，找到护士，向她说明了情况。护士用心疼地眼光看向娇小的月野，对天羽凛说：“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看，合适吗？”
“如果现在不看，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护士又看了一眼月野，而对方则是乖巧地问好：“护士姐姐你好。”
见状，护士轻叹一声：“你们去太平间吧，就在院区的最南端，有一栋小楼就是。”
“谢谢。”
就这样，天羽凛拉着月野，一大一小两个人无言地穿梭在医院中。
白日的医院和半夜的情况截然相反，人流量非常地大，嘈杂声不绝于耳。哪怕只是从旁匆匆路过，也足以看见人生百态。
天羽凛忽然想到一句话：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见了更多的祷告。
月野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直到快到目的地时，她又突然开口了。
“天羽姐姐，谢谢你上次帮姐姐大半夜找我。”
天羽凛被月野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不知所以然：“作为你姐姐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我一直想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不想让姐姐太为我操心。”月野说话的声音很小，天羽凛要很专注地去听，才能勉勉强强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月野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
“我平常放学直接就回家，写完作业，就自己去冰箱里拿姐姐提前做好的晚饭，热一热吃完。然后就看书什么的，等姐姐打工回来。”
天羽凛停下脚步：“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月野还是自说自话：“可是那天，我写完作业后，童话书也全都看完了。一个人在房间里很无聊，我向窗外看去，有很多小朋友，沿着街道追逐打闹。”
天羽凛默不作声地看着月野，这十多个小时以来，月野从来没有说一句伤心的话，但是天羽凛听了还是觉得心里非常拧巴。
“所以那天，我第一次偷偷溜出了家，跑到了离家不远的公园玩耍。那个下午，我和刚认识的小伙伴玩的很高兴，但是后面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再醒来看到的就是天羽姐姐，还有姐姐那张心急如焚的脸。”
“这不是你的问题，宝贝，”天羽凛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用这个称呼了，“你还小，想玩是非常正常的。”
月野固执地摇了摇头：“虽然事后姐姐没有责备过我一句，反而还向我道歉，说是自己没有照顾好我。但是我知道，我还是让姐姐担心了。”
“所以我不是一个好孩子，这是给我的惩罚吗？”
天羽凛惊了，她无法想象在来的这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月野是如何思考的。对于年纪尚幼的她来说，要怎么理解死亡这个人生的终极命题？
最终，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认为姐姐的突然离世，是因为自己不够乖，让姐姐担心，所以招之而来的惩罚。
天羽凛一把抱起月野：“这不是你的错，宝贝。”
月野没有点头表示对天羽凛话的赞同，而是伸出手指指了指面前的建筑物：“姐姐就在里面吗？”
“对的，要不我们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不，我想去看看姐姐。”
“好，那我们进去。”
月野很轻，将她抱在怀里的天羽凛感受不到什么负担。两个人继续保持着沉默，但是天羽凛也不由得开始思考。
作为一个长生种，天羽凛对于生死的概念非常淡薄。对于自己来说，死亡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哪怕是族群的变故，都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这次，听完月野的话，天羽凛忽然在门口打起了退堂鼓。在天羽凛漫长的人生中，她第二次不敢去面对某一个人的死亡。
而自己怀里的小不点，在对生死的思考上，给予了天羽凛极大的震撼。
天羽凛一直将姐姐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她认为是自己的懦弱，无能才导致了姐姐的死亡。以至于，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天羽凛就如同身负十字架般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
那月野呢？也要让她带着对姐姐的愧疚，像自己一样，活一辈子吗？
天羽凛需要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就在眼前。
于是，在跟随指引来到太平间的门前，天羽凛再一次驻足不前。
月野回头看向自己：“天羽姐姐，我们进去吧。”
天羽则是不慌不忙地把月野放了下来，蹲下身，对月野微笑着说：“月野妹妹，你相信世界上有起死回生的魔法吗？”
月野灰暗的眼睛亮起希望的光，嘴抿的很紧，用力点头：“相信。”
天羽凛释怀地笑了，看来小孩子，还是没有正确的生死观嘛。
不过，自己可以满足她这个愿望，也为了当初的自己。
天羽凛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那这件事要保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