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下没有老王的位置。

老王的床板,一早还在那儿,晚上就给环卫工人收走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老王弄不明白。天桥下明明住了二十个农民工,每个人都舔着个脸,上街乞讨,唯独老王不同。他赚够了钱就买些吃的,吃些米面,可好了。他觉得是环卫工人在针对他,看他是外地人就处处与他作对,可后来他一想,不对,他应该没有在针对他才对。他拍手,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说。“二十个农民工少了一个,他昨天死了,今天就给当垃圾扔掉了。”村里有个姓马的出远门打工,刚刚喜提桂子就骑电瓶车摔了个高位截瘫,之后一天到晚就盯着天花板看不要太惨。老王可忘不了他,要说出来混不落点病根子,那简直是不像样。哦,对老王在想农民工的事儿,他的病根子就是穷出来的,所以死了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挑他的地方,他的床板还干净,还很新,他才来了五天啊,才五天!老王和他又不熟,和谁都不熟, 没有农民工和其他人熟。他们全部都和自己说话,和月亮,和绿化带,和马路牙子说话。他们都说方言,听不懂对方,连做个伴都别想。倒不是说老王生气了,老王可生不起气。他对环卫工人,对农民工都生不起来。倒也不是他脾气多好,回他老家问问就知道了。他只是高兴,可高兴了。他今天干了大工,在工地一天就赚了200。他倒也不嫌累,即使说他的肺已经给灰尘填满。可他高兴啊,晓得不?可高兴了,赚了钱就是让人高兴,更别提一天就赚了200。

不过后来,他买日用品花光了钱,也知道环卫工人已经不欢迎他下到天桥。可他还是高兴,不高兴怎么办,不高兴该怎么办?他怎么晓得嘛。他也没有文化,没文化就想不明白很多问题,就像他想明白环卫工人一样,他又不是环卫工人,他还得想想今晚睡哪儿,总不能睡马路吧?他可已经没有床板了。

十字路口上,他看马路,看街灯,看高架桥,急于奔命的人儿穿梭在斑马线上,赶着前进的汽车按着喇叭。他想,城里就是好,热闹!

穿过马路,去到巷子,老城区的屋檐下是一个年轻人。大概是喝大了酒,睡着了。可惜了老王的床板,要是有,他就给他盖上。说不定这样年轻人就不会死了,可惜了啊,可惜。他想着,走着,等着。终于,老李来了。他脑门上有颗痣,门牙缺了一角。老王就是他给介绍进城的,人还不赖。他问老王是不是有钱了,老王骄傲就咧开嘴笑。他本来是不想说的,但话到了嘴边就脱口而出。“是挣了几个子儿。”老李也不见怪,他一挥手,说。“那就走呗,干等着做啥子。”

老李带老王走过逼仄的街,在一栋没有亮灯的老楼前停下了脚步。老王知道那就是他那晚的住处,一夜多少钱老王给忘了,反正他也记不得。老李带他去了二楼,一个房间就有八个铁架床。他挑了一张。老李问他,喜欢吧?他说,凑合。老李说他还有更好的。他说那样就好。临走前老李骂了一嘴。铁架床上没有被褥,但也凑合。一切都凑合。“可环卫工人为什么要收走我的床板?”老王一边骂一边躺,躺了一会儿就饿了。他发誓永远不会乞讨,是永远不会去乞讨,他是个勤劳,能干,爱未来的农民工。他和那些说着方言,懒惰到家了农民工不一样,他的勤劳迟早能让他吃上一天三顿饭不依靠施舍。

他坐了起来,支棱了起来。在窗子的倒影中,他看见铁架床被压得吱呀作响。他关掉了灯。黑暗中,一碗泡面的热气腾飞了起来,那里头没有一点肉,而老王却感觉到了骄傲。他真得谢谢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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