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航空!廉价航空!本世纪最经济实惠的航空。欢迎乘坐廉价航空,欢迎你我的朋友。

“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

“是谁?”

“你是谁?”

我的脑袋里有声音,但我不知道那声音从哪儿来的。我应该是在飞机上才对,一架波音737-800刚刚才起飞。对了,刚刚在下雨来着。雨下得很大,托运行李都湿透了。

不对,飞机怎么没有起飞?

不对,窗外头怎么是白天?

不对,那跑道怎么变长了?

不对,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坐飞机?

星期三和星期四和星期五和星期六。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自己。我掀开盖着身子的大衣,下面是安全带。我是来拿手机的,管安全带那么多干嘛?哦对,手机没电了。我怎么这么糊涂。妈妈上飞机前让我充电,我没有充。我很后悔,飞机这里居然没有USB接口。真不愧是老飞机,我想。老飞机历史悠久,远渡重洋来接我,真好。我看着窗子,明白时间已经与我没了关系,昨天还是29号,下了飞机也还是29号。29号我做了什么来着?我还是想不起来,我可能是这趟航班的诚恳,正与它驶向韩国的务安。但韩国今天是几号?我不知道。

我把时间给弄丢了,我敢肯定是昨晚。我们三人并排,朝北方走,手里摇晃着酒瓶,路过了许多养着粉色火烈鸟的商店。它们都被时间抛弃在了通往明天的路上,就像29号怎么也过不完一样。街灯下有一颗小草,它把一座公寓的外墙给砸烂了,像是一根中指。那是我见过最为勇敢的小草,我可做不到。我没有草根的勇气,却有着资本家的情怀。路灯上面没有一双穿过的破鞋,下面也没有黑色肌肤的人在徘徊等待。我很庆幸,因为在过去的365天中我每一天都能看到徘徊迷茫的人。我知道那些人在未来的999年依旧会彷徨,会迷茫。但那又怎么样,当熟悉的朋克音乐从地下响起,每一个染头发、抽烟的人都会为了一时的热血而忘乎所以。

哦对了,朋友们,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的朋友们。你们把我抛下一个人去到了30号,31号,甚至32号。而我却永远留在了29号。这听上去真好,过去真好,永远都不用面对未来真好。还记得街上的那些玻璃笼子吗,里面关着许多身材曼妙的人。那儿的灯熄灭了许久,怕是在午夜之前就已经熄灭。偶尔有几间玻璃做的笼子,看上去破破烂烂,地上全是碎了的墙漆与不要钱的铅块。我知道你们正和我一样想要拯救那可怜的模特,它看上去只是少了一只手,其实是没有了魂儿。它渴望在18岁出门旅行,就像我们渴望在夜里找到明天。

你们还是走吧,都走吧,赶在我之前去到2025年。帮我先把999年之后的未来想好,这样我就不用去猜了。别说,我可害怕999年之后了,我甚至害怕新年,害怕2025到来。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廉价航空欢迎我,因为廉价航空的经济性让时间感都变得模糊。

我不是说我不喜欢这种经济性的时间感,而是我已经厌倦了都长得一样的精品咖啡店。它们都不会做浓缩咖啡,只知道手冲和冰冷的手冲。没有咖啡我就睡不着,就像没有白酒我就醒不来。哦对了,昨天夜里的酒瓶可不是白酒。喝白酒的朋友应该已经过了我这个岁数,去到了2026年或者更遥远的年份。真古怪,我的记忆又开始混乱了,我为什么说没有白酒我就醒不来。明明我根本就不喝白酒,真是古怪,真是古怪。我记得那个酒瓶白晃晃,叮铃铃,它流着透明的液体,为什么就不能算作白酒?真是古怪,真是古怪。

或许是白天的时候我们的精神被留在了过去,在一个拘留所一样的地方。那里有着许多椅子和唱片,我们可以吹泡泡,谈未来,看风吹起一只野猫与它的仆人。喝起来像金酒的龙舌兰和喝起来像龙舌兰的金酒,来接我的滴滴司机说那儿是精神病院,可我距离疯还有一整瓶伏特加的距离。我又想起来了,有只在门口向我招手的俄罗斯熊,别问我怎么知道那熊为什么是俄罗斯熊。俄罗斯熊有着满载的俄罗斯情怀,像我这样的人很轻易就可以洞穿。它们售卖廉价的茶叶与烟草,在最优秀的伏特加里醉生梦死。我羡慕啊,可羡慕了,可俄罗斯人告诉我他们更爱茶叶和白酒。他说白酒度数更高,更加辛辣浓郁。伏特加早在100年前就满足不了俄罗斯的胃口。它们需要更佳优秀的酒与更浓烈的情怀才能缅怀到已经不再的过往。

是吧,我们都喜欢过去,不喜欢未来。我说的一点没错,到现在了我都还在想圣诞节袜子里的圣诞树。它们独一无二,连第二棵都不存在。它挂满了无法点亮的彩灯,像是怎么也买不到的熏香高级商店里不愿意看我一眼的店员一样令人厌恶。那时候我抽了根烟,那是最后一支,也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支。紧握打火机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我必须理解那种别致的沉重,因为不那么做我永远都抽不上那支烟。我看着火焰燃烧,深呼吸,然后咳嗽。那是一个咳嗽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咳嗽。火焰在肺里烧了个开心,而我的嗓子和精神病院都被大火烧了个干净。最后逃出来的病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男人,一个女人。女人什么事儿都没有,男人却摔断了腿,真是有够好运的他们。

还是聊聊昨天白天好了,因为回家路上司机问我怎么不去精神病院了。我很想告诉他我是逃出来的,但那样我恐怕是没有办法回家了。话说,昨天白天是几号来着,反正不是29号。29号应该没有白天才对。除非我又给廉价航空骗了,这不是廉价航空第一次骗我,所以我也不意外。要知道,廉价航空之所以廉价,就是因为它充斥着廉价的信息,就连白天和黑夜都经常弄混导致飞机晚点。不过不用害怕坠毁,我已经坐了很多次廉价航空了,除了乌兹别克斯坦还有韩国,其他地方它们没有坠毁的习惯。不管了,继续说白天。

白天就像是一个铁笼,把我和蘑菇和公鸡一起关在里头。鸡喜欢啄蘑菇却从来不吃蘑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因为鸡是一种肉食动物,只喜欢吃A4标准的纸和热恋中的小情侣。我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所见,要是我看见了,我哪还敢说?鸡可是很聪明的动物,比人都聪明,它们不仅会记仇,还会告诉其它公鸡,到时候它们会一拥而上把什么都吃个干净。甚至比乌鸦还要可怕。当然,作为人类,不需要害怕鸽子,鸽子是愚蠢的。它们不记仇,只要一把饲料就可以让它们回到你的身旁。扯远了,白天和鸽子没有太大关系,只是它们到处都是,让我分心里。公鸡作恶就在圣诞那晚,它吃掉了两个恩爱的恋人,让爱情死了,这就是为什么它被关进了铁笼里。

如果说公鸡被关进笼子是它罪有应得,那蘑菇被关起来的理由就显得荒唐至极。它本来只是在森林里守着波兰的边界,像是鹅膏菌,牛肝菌和珊瑚菌一样本分地干着蘑菇的事情。它们从软烂的木头中生长,透过死亡与凋零的气息,散播我也看不见的孢子。它们本分守纪,在蘑菇的规则中绝对称得上良好市民。可它偏偏赶上了冬至,在一年最短的白天里传播种子。那是一种罪行,知道吗?就像是亵渎了不可亵渎的罗汉寺一样恶劣。它被守卫边境的波兰青年流放到了德国,直到德国人的到来又被送回了波兰。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在一次次的变化中进了我所在的铁笼。到底是德国人,波兰人,还是捷克人,它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我的事情,我想应该与蘑菇、公鸡都无关系。我是因为一家餐厅而进来的。我必须承认,我有罪,我不该嘲笑任何人,不该讽刺任何事情。我承认,在过往的人生中我总是企图以我低贱的视角去抨击一些社会现象,这是我狭隘视线的一种体现。我罪该万死,罪有应得,是最该被送进铁笼的那一个。我看见了一家餐厅,一家开在山里的餐厅。它们的招牌写着让本餐厅的顾客先富起来,而我却想让本国的艺术家先富起来。这是何等恶劣的想法,若是让艺术家都富起来了,这个世界上怕是不再会有穷人。若是穷人也不在了,那这个世界恐怕是要乱了套。这个想法太过恶劣,恶劣到让我觉得我应该立刻去街上乞讨。餐厅黑色的招牌上写着精酿啤酒与安格斯牛肉排,下面还写着正宗德国菜。那恐怕是外国情怀,我不能理解。但我还是在笑,你知道吧。我就是爱笑,忍不住的笑。我也不知道我在讽刺个什么,但我就好像就是在讽刺什么,我说。“要打一份工。”

“你要什么工,我们这里不收人。”老板说。

“我要把比利时啤酒换成德国啤酒,把小牛肉排换成德国香肠。我要做碱水面包和芥末酱,做德国酸菜和烤猪肘。”

“哪来的神经病,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做最正宗的德国菜,不需要你来教我做菜。”

我听了就嚎啕大哭,为什么哭我也说不准。我心情很差,一到白天就心情差。我哭了个十分钟,老板还让我滚,我受不了那餐厅的味道于是就回到了德国。哦,我没说那是哪儿的山。应该是喜马拉雅,不过那儿有个罗汉寺,门前还有个济公像。总之我哭着哭着就给关进了铁笼,公鸡见我可怜就给我发消息,蘑菇见我可怜就来安慰我。公鸡是刚刚从一个石器时代的挖掘场来的,蘑菇是刚从兵马俑那儿过来的。它们都带着土味,而我却闻着像啤酒与牛肉排。那使得我更加悲哀,好像连公鸡与蘑菇都不再能接纳我。我想要飞,想要飞起来,于是我看向窗子。

飞机马上就要落地了,可起落架迟迟都没有升起。难道这里是韩国吗?难道芝加哥的雨又要开始下了吗?我已经从乘客晋升为了机长。上机前我喝了一杯Caol Ila,现在我就要拖着酒精影响的身体改变飞机的航线。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因为廉价航空已经夺走了我的时间。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欢迎乘坐廉价航空,我是你们的机长。这本将会是一趟飞往务安的飞机,但现在改道前往芝加哥。很抱歉航线带来的不便,但相信我,这趟通往过去的旅程一定会让您再次选择我们的航班。谢谢您的配合。”

“Please fasten your seat belt during the descent. We'll be arriving at our destination in 20 minutes.”

“本次班机将会于十,十十十,十十,十分钟,钟内...”

今天是几号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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