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有些黑。”希珀丝站在门口，没走进去。
“……这儿毕竟不太常用。”
“我想也是，只是您这样，我似乎也看不到照片。”
她看莉拉沉默了两秒。“我去开灯。”莉拉转过身。
希珀丝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走廊，见确实没有人，不由得轻轻眨了眨眼。
身后的屋内，天花板上的吊灯被打开，她转过身，便看到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副与寻常儿童差不多高的家庭大合照。
想来，那便是莉拉想带她看到的那张照片了。
希珀丝走上前，组织了一下措辞。“看着很不错，”轻声道，“花了不少成本吧。”
“嗯？……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目测边框的选材不错，”她抿了抿唇，“因而心中想着，应该照片本身也下了不少功夫，我说得对吗？”
“承蒙您赏识，这是当时我接洽办的事情，”莉拉微微点了点头，“在照相馆与宅邸两头中转，所费心血颇多，幸而不辱夫人与老爷所托。”
“您是位好管家。能否为我介绍一二？”
“分内之事，”莉拉低着眸子上前，伸出五指，“如您所见，前排中间二人，正是老爷和夫人，他们相识多年，最初是在路希的兽人殖民地遇到的。”
“殖民地？”
“是的，夫人是行政官员家的女儿，而老爷则是驻军军官。”
“原来是门当户对，”希珀丝微微颔首，“难怪勃朗特先生穿着军装。”
顺着她的手看去，见前方两把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穿草绿色开领军装，头戴檐帽的严肃军人，在他身旁，则是一位头戴阳帽，笑意盈盈的美妇人。
和希珀丝此先的情报一致。“那么，后面就是姐妹俩了？”她问。
“是的。这位刚刚到勃朗特夫人肩膀的小姑娘，就是我们家的二小姐莉莉安。”说着，莉拉指了指那名脑袋后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
“莉莉安小姐很可爱。”
“她是全家人的开心果，”莉拉眼眸微垂，语气波澜不惊，“很多人都喜欢她。”
希珀丝点点头，目光移到照片上的莉莉安身旁：
“而这位就是……”
“是的，这位就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卡奈·勃朗特。”
说着，莉拉指向了莉莉安身旁那位双手揣进裤兜，身穿修身款白色男士正装，面带自信微笑的青年女子。
令人有些意外。
英气勃发。希珀丝微微挑眉，心中不得不用这样的词汇去修饰对方的气质。
“她看起来非常……有个性。”
“您的表达真体贴，”抱着膝盖，微微弯腰的莉拉笑了笑，将垂下来的发丝绕回耳后，“但看您好像对她这样的打扮没什么意见。”
“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吗？”少女侧眸。
“不，自然没问题……”莉拉摇头笑了笑，“我是想说您和我此先遇到的那些大小姐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您好像并不在意他人身为淑女的规范，尽管您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
希珀丝默然。“从前经历过一些事，”她想起了上辈子的残缺回忆，轻轻道，“所以现在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
“是吗？那我家大小姐呢？”
“您是在问我怎么看？我想我刚刚好像说过了。”
“……想征询您的真实意见。”对方如此道。
希珀丝转过头，盯着对方看了几秒。她明显感觉得出来，在谈到这位卡奈·勃朗特的时候，其人的眼眸明显多了些神采，而语气也轻柔些许。
默默地将自己的观察记下，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我认为卡奈·勃朗特小姐应该在事业上相当成功，”少女轻声道，“虽然我对政府机构这些不太了解，但从她的笑容来看，想来应该是这样的。”
“您是指？”
“她在那个所谓的政府电信局，应该做出过相当的成绩，以至于让身边的同事都对她赞叹不已。”少女低着眸子道。
其实这是她来之前就做过的功课：卡奈·勃朗特是皇家安全局“卿影”在枫堡市机关的总负责人，算得上是一号精明强干的人物。
但莉拉很明显不知道她知道，因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您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说过什么？”
“‘在一群男人中间，做出了引以为傲的成绩’……她是这么说的。”
希珀丝微微颔首，低着头轻轻刮了刮手指的指节，心中有了一个不是很靠谱的猜测。“我想再仔细看看这幅照片。”她说。
“您需要一些私人空间吗？”
“这是自然。”
“那么，我先退到房门口等您。”
“有劳。”
话音方落，身后的管家便退了两步，留给了希珀丝更多的私人空间。
周围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
“对了，马歇尔女士。”
“索兰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有个问题，稍稍有些冒犯，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
身后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是什么问题呢？”如此轻声反问道。
少女端详着那位严肃的勃朗特先生，忽然面无表情地问道：“我想知道，这位勃朗特……先生，和大小姐的关系怎么样？”
“……非常抱歉，索兰小姐，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莉拉说。
“是吗？”
“是的，毕竟是老爷和小姐之间的家事，而我只是个管家，自然无从得知。”
“十分抱歉。”
“噢，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希珀丝站起身，看向半个身子在阴影里的莉拉，平静道，“那我还有个有关您的问题。”
“我？我只是个管家而已。”
“这我知道，”希珀丝平静来问，“您和卡奈大小姐的关系如何？”
莉拉闻言笑了。“索兰小姐看起来对我家主人的过往非常感兴趣。”三十余岁的管家女士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抿着唇道。
“所以说会有些冒犯，”微微摇头，“毕竟不用您来提醒，我自己也知道。”
“您是指？”
“我不是什么私家侦探，只是个……在此地落脚的学者而已。”
希珀丝轻轻呼出一口气，为自己的行为稍加解释。
而莉拉则笑而不语，看向了她，和她身旁的那张照片。
周遭的气氛再度陷入了沉默。直到两秒以后，管家女士收回看向照片的目光，朝少女轻轻弯起了唇角：
“……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看起来您也是个妙人。”
“原来，马歇尔女士此先怀疑过我？”
“只是觉得索兰小姐身为养女，可能不太了解贵族之间的潜在礼仪。”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少女微抬下颌，“而我，恰恰是个喜欢尊重他人隐私的家伙。”
“您觉得呢。”
莉拉又笑了。“那自然最好，”对方提起裙摆，微微欠身行礼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带您去餐厅用餐吧。”
“时间似乎有些早呢。”
“是索兰小姐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是累了，老爷和夫人特别交代我要好好招待二位。”
“确乎如此？”
“自然，我只是个管家，不敢僭越于老爷和夫人。”
希珀丝微微点头，最后侧身看了一眼那张放大版的黑白照片。
最后将那位神情严肃的父亲，那位英气潇洒的青年女子记在心底。
“索兰小姐？”
“……这就来。”
尽管眼下的她并不知道这家人的事情和她有没有关系，但还是这么做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
硬要解释的话，可能是某种第六感的指引吧。
“感谢，麻烦带路。”她看向莉拉，如此道。
……
……
晚上用完晚餐之后，希珀丝回到客房，姑且整理了一会研究框架，准备为明天的现场测量打好基础。
台灯照亮了少女光洁而沉静的侧颜，打字机随着键位的升降缓缓向右移动，又在到达顶格之后被推回最开始的位置。
周而复始，直到修改后的字句被缓缓誊到稿纸上，想到特薇娅吃过晚饭就说要出去看看，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女看了一眼台灯，心想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在意某个小姑娘，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好像不在意是有点难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只是看到了一朵花的在意，好像也不会太影响。
而先前在车上说过的在意，并不属于此类，她还犯不着钻这种程度的牛角尖。
敲门声忽然响起。
希珀丝目光一顿。“特薇娅，是你吗？”她转过头问。
门外的来者没有回应，好像也不打算回应，希珀丝感到有些奇怪，心中还在想着是不是小姑娘还在闹别扭，但至少应一句吧。
“特薇娅？”
依然是沉默以对。希珀丝盯着房门，嘴唇翕动，隐隐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转回身，拉开抽屉，盯着里头放着的中折式转轮手枪看了片刻。
短暂的犹豫之后，最后还是拿上了它。
就这么背着手，上前去给对方开门。如果是特薇娅，她就把手枪藏到身后。
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
“特薇娅，怎么敲门不应一下的……”
她面无表情地发出疑问，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枪。
但仅仅在下一刻。
仅仅是被拉开了一道小缝的房门，便忽然被某种怪力撞开。
甚至于超出了少女的反应。
“唔——！”
只看见一道披着黑袍的身影冲了进来，在希珀丝反应之前，便直挺挺地抡起了手中的钝器。
俨然是打算直接将希珀丝捣成希珀丝酱。
少女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不是因为袭击发生的突然。
而是因为，对方所持的，竟是一柄以废旧金属水管为主体，焊接以若干钢筋的……狼牙棒。
震惊于对方武器的落后，马上反应过来的希珀丝强忍着后背的疼痛，单手将虎口抵住了中折式转轮手枪的握把，眼底流露出一丝狠色。
直到这时候她还没忘记在安全局学会的东西，单手持枪动作之标准，就算是安全局的那位大胡子教官来了，都得给她比个大拇指。
但在瞄准并扣下扳机之前，希珀丝察觉到那根看起来分外恐怖的钢筋水管，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
这是要去找星神大人……领盒饭了吧。
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破碎的念头。
直到下一刻。
“……”
血色的骨剑，从其人的胸膛透出，显得分外阴森。
还不待黑袍客反应，骨剑便被旋转了半圈，带出了更大的创伤口，显然后来者对这类武器的理解相当地道。
在那之后，重物落地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特薇娅。
月光之下，银发女孩的娇小身形，配上那柄几乎与她身高相当的血色骨剑。
看起来有一种暴力的美。
一如提坦龙族的一贯风格。
只是，小姑娘的神色，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对劲。
“笨死了……”
希珀丝躺在地上，听见某个小姑娘这么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笨死了？”她勉强爬起来，咳嗽着问道。
“我说你笨死了！”
特薇娅咬着牙扔掉骨剑，一脚踹开那具黑袍客的尸体，跪坐在希珀丝面前。
“哪有笨蛋像你这样直接跑去给他开门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恨恨道，“希珀丝姐姐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还是觉得我很烦，所以想这样一了百了，这样就不用被我烦了？”
“我……”
“你什么你！还想和我解释什么啊！”特薇娅非常少见地如此失态，咬牙不甘心道，“希珀丝姐姐就是个笨蛋！”
希珀丝叹了口气，在某些讨债的小姑娘再度开口之前，终于把手枪放在一旁，耐心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特薇娅瞪大双眼，僵硬在了原地。
然后，紧紧咬住了牙关，没让自己哭出来。
“抱歉，抱歉……”少女轻轻拍着她的背，“是我的不好，让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