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在意他为什么对那些人的态度这么差？”
江星海移回目光，点头：“嗯嗯。”
往她的嘴里塞了颗糖果，我束起长帘的带子：“车夫大哥，我可以问你些事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哈哈，仙子是想问我为何对他们如此凶狠吧？”
“是的。”
他回望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旁的江星海，再次问道：“两位仙子迄今应该还没做过多少悬赏令，对吧？”
“是。”
马仙夫朝天大笑，看向前方。
“我桃阮当马仙夫正好二十载，来来回回啊，不知拉了多少仙人。”他声音停顿片刻，甩出手上的鞭子，勾起路边的白色小野花，捻着花茎，缓声道，“又不知见了多少仙人死在我眼前。”
江星海胸脯还在起伏，但动静小了下去，认真地看着马仙夫的背影。
他将小野花插入发顶。
“我斗胆先向仙子们讲我自个的故事，那是十八年前，也就是我当马仙夫的第二年，接了五个去瑶花镇除獾妖的仙人，三男二女，皆风华正茂，英姿飒爽，他们在车厢内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将这世间一切邪祟斩于剑下，还众生太平。
听着他们的话，我尤为佩服，于他们下马离开前，心血来潮，送上我娘酿的米酒，祝他们大获全胜。
不怕仙子们笑话，送上那壶酒时我心中极为忐忑，怕他们嫌我这凡人的酒浑，手抖得差些兜不住酒坛子。
还是其中一个男仙双手握住了我的手，才让那壶酒落在他的手中。他们依个向我致谢，还回礼，送了我一把剑。”
他拍拍腰侧的剑，声调拉高，很是自豪：“就是这把！”
“我与他们有缘，过了一年，又碰上他们，不过少了一男仙，我问他们，他们并未回答。”
“再过四年，我又遇上了他们，这期间我也随一些仙人出生入死，对那离开的男仙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我不敢多问，只是与他们闲聊。”
“又过两年，与我一样当马仙夫的弟弟，因被卷入仙人与邪妖之战丧命，得知弟弟死讯后，我便不再想做这危险的马仙夫，想着跑完这最后一趟，就回家，好让独自拉扯我们长大的亲娘安度晚年。但仙子你们猜怎么着，这正巧啊，我又遇上了老熟人，却只剩两人。”
他背手伸出两指，使劲晃了两下，强调：“两人，只剩两人，只剩重伤的两人。”
“一男仙，一女仙，他们蓬头垢面，和我一样，这才过了几年啊，眼里少了许多东西。”马仙夫叹气，默了两秒，“那次他们和我说了一切，与我想的别无二样，那三个仙人啊，走啦，一个死于魔下，一个死于妖下，还有一个，前不久死于凡人砸向他们的石头下。”
“啊？凡人？”江星海探出身子问，“凡人为何杀他？”
“因为他们败了，妖未除去，那些凡人把所有的罪怪到他们头上，嫌他们来得晚，嫌他们人来得少，又嫌他们修为不高。我可奇怪了，仙人啊，他们可是仙人啊，怎会被凡人杀了？”
他们告诉我，这一战耗尽了他们的所有灵气，法宝也用得所剩无几，没了灵气的仙人与凡人无异，就算有灵气，他们三人也不能伤这些凡人分毫，只能逃，哎，逃活了两个。
女仙哭道，她再也不会接这凡界的悬赏令，男仙未语，但脸色极差，我想他也不会再来凡界了。而我也厌了当这马仙夫，报酬是高，但太磨人心。我回乡种田，安闲度了一年，可我娘撒手人寰，葬下她后，我一时想不到做什么，又做起了马仙夫。
哎呀，你说说，咋就这么巧，我又遇上他们了。”
马仙夫说到这，先是笑着叹气，频频摇头，再而深吸一口，悲叹道：“遇上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转身，看着江星海，神色凝重：“和今日一样，在回灵界的途中，遇上拦路呼救的凡人。
女仙劝归，男仙犹豫，可听了声妇人怀中幼婴啼哭时，二人皆下马，接下这无悬赏令的悬赏。
我会些拳脚功夫，又无牵挂，便想与他们同行，出份微薄之力。
可惜运气不好，他们再败，危难之际，女仙引走那熊妖，男仙背着我逃命，将我藏于废墟下，喂我保命灵丹后，回去帮那女仙。”
他拉起衣底，有道粗而狰狞的伤疤，惊得江星海皱眉捂嘴。
“那时我的肠子都跑出来了，但因仙人的丹药，让我留了一口气，等到了拿着悬赏令来除这熊妖的仙人。”马仙夫拉下衣服，露出牙龈笑道，“这条小命，可算保住了。”
我问：“那他们呢？”
“死了。”他转回头，语气淡淡，“原本能活的。”
“我这命，前半生是我娘给的，后半生是仙人给的，于此之后，我仍是马仙夫，仙人既然选了我，上了我的马车，给我付了钱，我就得好好为仙人这趟程负责。但仙人若想救那些凡人，我绝不拦，那是你们的选择。”
“桃大哥。”
“仙子何事？”
我抱拳行礼：“多谢。”
马仙夫回礼：“仙子客气。”
放下帘子，江兴海眼里的光与这车厢里的光一同暗了下来，苦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
祸离一出声，我就知道她要说‘可笑’二字。
迅速伸出食指直指她的鼻子，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她闭了嘴。
捧起江星海的脸，我上下揉搓：“小星海在想什么？跟姐姐说说，别憋着。”
她呜呜一阵，问：“姐姐呢？”
“什么？”
“嗯……没什么，就是脑子好乱。”
我改搓她的头：“这是在长脑子呢，正常。”
“姐姐！”
“好啦，不闹你了。那些村民的忙我们确实帮不上，桃大哥那么凶也确实是为我们着想。如果星海还是想不通，就再睡一会，等脑袋瓜清醒了再想。”
推着江星海躺回原来的位置，我轻按她的太阳穴：“睡吧。”
“这怎么睡得着啊。”
“那就闭眼，慢慢捋。”
抬手覆上她的眼，不出两分钟，她呼吸平稳。
江星海这娃爱哭，每次哭完后，都会犯困。
哼哼~
臭小鬼。
她还不知道呢，我可是比她还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