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人呢,出来见我!”
下午,江连刚睡醒,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看到有人给他发了这么两条信息。
发信息的人备注是“牢驴”。
江连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半天,才终于战胜了低血糖和瞌睡虫,想起“牢驴”究竟是何许人也。
然后他就差点在床上立正了。
完蛋!
牢驴这铁定是来线下真实我了!那种事情不要啊!
明明他也没对牢驴做什么……对吧?对吗?
对,对的。
他心里门清,他最大的问题或许就是什么都没做——在被牢驴误认是妹妹的时候,他没反驳,而是选择了默认。
江连是在一个游戏群里认识牢驴的。
在群里,大伙管牢驴叫“生产队大队长”,跟他更熟一点的喜欢喊他“驴哥”和“驴神”。
驴神打游戏很厉害,是当时江连在玩的一款第一人称射击rpg游戏的高玩,据说以前还打过几个副本的竞速记录,是名副其实的大手子。
那时候江连还是刚入坑没多久的菜鸟,干啥啥不会,要啥啥没有,偏偏破b游戏的新手引导约等于零,上手门槛又高,萌新没人带就是坐牢。
江连不想坐牢,就加了群,想找人带自己。
或许是他头像和表情包太粉嫩了吧,还是说话方式有问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不少群友都把他当成了妹妹。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牢驴。
最开始,江连还是想把残酷的真相戳穿给群友看的——
都几把快醒醒!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命运2这破游戏会有女玩家吧?
就算有,那也绝不会是他啊。
他就一纯死宅……
但最后,鬼使神差的,他没这么做。
因为他发现,只要他不去肯定也不去否认,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群友们就会默认他是妹妹,然后争先恐后地来带他下副本刷装备。
他连麦都不用开。
就有种龙王归来,发现群美少女遭到冷落,一声令下,几百群友带他冲业绩的美。
江连还在犹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一拥而上,带着他下了好几个副本,刷了一大堆装备。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这样一来二去的,江连就更没办法开口了。
要是让群友知道他是兄弟不是美少女,那他怕不是要被迫成为美少女。
呱!从群美少女变成群星怒力,那种事情不要啊!
虽然从头到尾,他也没说过自己是妹妹。
就这样,江连作为赛博美少女在群里待了差不多三年,中间陆陆续续有人来,有人走,不过入坑的似乎一直都比不上退坑的多,于是顺理成章的,游戏群里不再只聊游戏了。
群友们开始聊生活,聊沟槽的学习和工作,聊一切能聊的。
他们也开始玩其他游戏,什么好玩玩什么,射击、生存、沙盒、经营、moba……
陪江连玩游戏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新的面孔浮现,旧的面孔远去。让人忍不住感叹大伙都是战术人形,都有各自的生活,而一旦回归生活,就很难再有爽打游戏的闲暇时间。
浪花淘尽,唯有驴哥屹立不倒。
从白天到晚上,从深夜到凌晨。
驴哥不知道陪伴他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日子,他俩的关系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亲密,从“驴神”到“驴哥”再到“牢驴”,有时候江连甚至会觉得,驴哥说不定真能陪他打一辈子游戏。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三天之前,驴哥突然跟江连表白了。
他说他其实喜欢江连挺久了。
他说他不急,江连可以慢慢考虑。
他说他这些话在心里已经憋了好久了,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于是要他妈的跟江连爆了。
江连只想说:“不是,哥们?”
虽然驴哥哪儿都好,可他真不是男同啊!
男的不行!
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江连还是选择把真相告诉了驴哥。
驴哥知道了真相之后,连着三天没给江连发信息。
一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给江连发了第一条信息——
他告诉江连,他要来线下真实他了。
江连很慌。
可慌也没用。
他得想想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装死。
只要不回驴哥信息,不告诉驴哥他住在哪儿,那驴哥肯定就找不到他,毕竟酆城那么大呢,常住人口那么多,想找个特定的人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江连刚这么想,就听见手机又叮咚一声响。
驴哥给他发了新消息:
“别装死,我知道你住哪儿。”
“是住在酆城老城区胡岩新村的苦艾酒小姐吗?”
我超,盒!
虽然确实是他不仁在先,可驴哥也不能这么开他盒吧?明明……明明他也没说过自己是妹妹。
江连正想大声斥责驴哥,可驴哥却似乎预判了他的反应:
“上次我送你生日礼物,管你要了收货地址,希望你还没忘记这件事。”
江连当然没忘。
驴哥的礼物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驴哥送了他张平安符,用个小布袋装着,据说是从哪座远近有名的道观里请来的。
他还回了礼物呢,他送了驴哥一双鞋。
草,原来还是古法开盒?
虚假的开盒是找黑客,扒数据库,真正的开盒是直接问,哥们你真名叫什么手机号是什么人住在哪儿?
我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连心情复杂。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驴哥的意思他懂——他要是不乖乖听话,去见驴哥的话,驴哥恐怕待会儿就真要来敲门了。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恐怕只有鬼会知道。
虽然理论上也并不会发生什么,毕竟他们俩都是男的,俩男的之间能发生什么呢?
根据他对驴哥的理解,驴哥跟他一样,是男同的可能性为零。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去认罪了。
驴哥一向吃软不吃硬,到时候态度好点,真诚点,嘴甜点,再想办法补偿补偿驴哥,驴哥应该会原谅他吧?
江连越想越忐忑。
他……
他还不想失去驴哥这个朋友。
虽然,他和驴哥的友谊,本就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
……
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把因为太久没剪所以几乎要垂到肩头的乌黑发丝用发绳简单绑了绑,然后,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江连走出了家门。
今天的天气很差。
明明才下午三点多,天就已经黑下来了,头顶乌云连绵,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下起雨。
江连好不容易才叫到辆网约车。
为了打发时间,跑网约车的司机大多喜欢听点有声小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江连坐的这辆车的司机口味却与众不同——都什么年代,他居然还在抽传统……还在听传统广播电台。
江连听到电台里正谈到酆城的几个都市怪谈:
一辆没有司机,好像成了精,到处游荡的黑色轿车;手里捧着袭红嫁衣,眼神迷茫,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的年轻男人;目击人数众多,有可能扒在任何一扇毛玻璃浴室门上的,无声向里面窥探的,拢共只有九根手指头的一双手……
酆城人送外号鬼城,从来不少稀奇古怪之事,在这儿住着,你可以不活,但不能没活。
江连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反正他从来是没碰上过任何怪事,哎呀,都什么年代了,得相信科学!
是吧?
这么想着,江连却鬼鬼祟祟抬起头,看向驾驶位。
他记得,他坐的这辆车,就是辆黑色轿车。
然而与传闻不同,至少江连坐的这辆黑色轿车是有司机的。
发现江连看向自己,司机师傅还透过车内后视镜,对江连友善地扯出一个笑脸。
见状,江连只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再然后,一路无话。
很快,甚至快得让人有点恍惚——
目的地到了。
江连下车,在冷风里,他打量着眼前的小区。
小区似乎有年头了,建筑风格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略显朴素寒酸,一点也不洋气,也不高端大气上档次,但维护得不错,并没有老小区常见的破烂和满目疮痍,反倒有种旧时光沉淀于此的厚重感。
让江连略感意外的是,今天小区里似乎正好在举行婚礼,小区门口有鼓风机呼呼吹起的充气拱门,上面拉着横幅,旁边放着告示牌,注明了两位新人的名字。
可惜江连没心情关心这些。
他穿过拱门,进到小区里面,按照导航开始找路。
很快,他找到了驴哥指定的地址。
那栋楼张灯结彩,好不喜庆,就连生锈了的单元门上都贴了红纸,缠着红布,门前还堆着尚未来得及清扫的鞭炮壳——而那正好是驴哥指定的单元门。
难道驴哥来酆城除了要线下真实我,还要顺便参加婚礼?
不管那么多了。
与其在意婚礼啥的,倒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面对驴哥。
江连心情沉重,走上了楼。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偏偏楼道里的声控灯好像坏了,江连试着喊了几嗓子,都没能让光明降临。
于是他只好摸索着扶手慢慢往上爬。
一、二、三……
好不容易爬到五楼,江连气喘吁吁。
这时,他的眼角余光隐约注意到,六楼正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
他下意识抬头,发现那是片红光。
黯淡,柔和,像是轻纱,像是潮水,一大片红光蒙在了五楼通往六楼的楼梯上,淹没了地面。
而六楼正是他的目的地。
是……烛光?还是红灯?
江连皱起眉,忍不住小声嘀咕:
“什么情况啊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婚礼吗?”
嘴上嫌弃归嘴上嫌弃,最后江连还是爬了上去。
整栋楼都静谧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响,在一片暗红中,江连终于抵达了驴哥给他指定的地点——
一间婚房。
站在这间婚房前,江连愣住了。
他看到六层东户的房门大敞着,殷红粘稠的灯光如水般从里面流淌出来,把大半个楼道都染遍了。
灯光似乎蛮喜庆的。
楼道顶上挂着大红灯笼,缠了轻盈的红纱,几绺闪闪发光的彩纸被棉线串了悬下来,墙上贴了用红纸剪的“囍”字,敞开的门旁还立了几支红烛,摆了张放满喜糖瓜子的小桌。
似乎刚有婚礼在这儿举行。
可人呢?一个人都没有,无论是宾客还是新郎新娘,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去哪儿了?
总不能是婚礼刚举行到一半,所有人就突遭意外,同时人间蒸发了吧?
江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得走!
他做出决定,并即刻执行。
可还没等他转过身,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
“啪——啪——”
江连下意识猛然转过头去:
“谁?!”
然后,他便看到,不知何时,在他身后,楼道的那片黯淡红光里,已然站了个男人。
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面如白纸,瞧不见丁点活人该有的表情,身穿喜庆的红色马褂,胸前挂着朵红绸花。
江连不认识他。
可他却似乎认识江连。
男人站在江连面前,一言不发,只是用呆板木然的目光看着江连。
江连让看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想问“大哥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玩意儿,我也不是你的新娘子啊”。
可还没等他问出来,他就听见自己兜里“叮咚”一声响。
有人给他发了信息。
江连猜是驴哥。
他掏出手机。
果然是驴哥,驴哥对他说:
“对了,记得在小区门口等我,别进小区。”
“……”
他妈的,大哥你倒是早说啊!
江连攥着手机,在心里默默把牢驴的族谱发射到了柯伊伯带以外。
因为他注意到面前男人手里捧着件红嫁衣。
像浸透了血,那件红嫁衣妖艳又绚丽,精致又繁复。
江连看着那件红嫁衣,不由想起刚刚在车上听到的广播:
“有个手捧红嫁衣,眼神迷茫的男人在到处游荡,似乎在找什么人。”
能穿上红嫁衣的,应该是女人,而我是男人,是猛男,所以理论上,不管这家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应该都不会盯上我才对……
江连一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边这样想着。
可江连面前的男人却似乎并不这样想。
又打量了江连一会儿之后,男人那深陷的眼眶里逐渐亮起幽邃的红光。
“新娘子……”他用喑哑的嗓音喊,“我的新娘子……”
猝不及防的,男人向江连扑了过来。
幸好他的动作并不快,江连勉强躲了过去,然后忍不住在心里骂:
“妈个鸡,赛博美少女也算美少女是吧?”
“牢驴,你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