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米已经坐在马车上伴着老师旅行了整整两天,昨天下了大雨,一路枯黄的土地随着马蹄渐渐覆盖上了一层翠绿的杂草。

“老师的马其实是木马,所以不用休息。”

蕾米今天一早才发现这一点,因为老师那木马的头上因为大雨长出蘑菇来了。

小小的车厢不到十六平米,蕾米和老师两人坐在车厢里,虽然空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

车厢的一角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几本书和一些简单的摆件,另一侧则是一张小小的床铺,足够在旅途中休息。

蕾米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雨后的清新空气透过半开的窗户飘了进来,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比安卡在一旁静静地阅读着一本书,偶尔抬头看看蕾米。

虽然比安卡没说,但蕾米看她昨天那疲倦的样子和那堆在角落的魔药瓶罐也能猜得到,这场旱季中的大雨是她的手笔。

昨天老师劳累,躺在车的床铺上睡大觉,没有讲课也能理解。

今天她显然已经元气饱满,可太阳都直直的立在头顶上了,她还是没有教蕾米哪怕一点魔法。

蕾米感觉有些无聊了。

「老师,我想借些书看看。」

「我这里只有无聊的基础书哦?」

「没问题的,让我看看吧。」

人只要无聊了总会找事情干的,哪怕是枯燥的事情,如果自己来兴致了,那么效率比别人强逼着做要高得多。

再说了,没必要活的那么累,开心最重要,比安卡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两天前还讨厌枯燥乏味的理论课的蕾米此时捧着自己最讨厌的东西看得全神贯注。

这说是为了让不喜欢枯燥课程的蕾米量身定制的计谋也不为过。

「老师,我有问题。」

比安卡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看向蕾米,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老师,按照你的说法,所有飞在天上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蓝色的,对吗?」

「不一定,比如蒲公英。」

「为什么?」

比安卡轻轻合上书本,微笑着解释道:

「最初的蒲公英都是白色的,但最后会变得五颜六色,有些种子会追着朝阳飞,那些是金色的,一辈子不落地,或者落地也会再飞起来。你见了的多数要么是没飞起来的,要么是落地了便不愿意再飞的。」

蕾米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

「那为什么蒲公英会追着朝阳飞呢?」

蕾米好奇地问。

「因为没变成闪亮亮的,不甘心吧?我又不是蒲公英,又怎么去知道呢。」

——————◆

「蕾米,拿着钱袋子,该下车了。」

比安卡与蕾米把马车停在了附近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中。

抵达音瑠镇时,正是午后时分。阳光洒在小镇的石板路上,微风卷起满地落叶,给这个繁闹的地方增添了几分诗意。

小镇的建筑风格古朴而典雅,石板路两旁是低矮的木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镇上的居民们忙碌着晾晒衣物,小河边洗衣,市场里叫卖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在五年前,比安卡途经了这名为音瑠的小镇,那时的小镇比此时还要热闹,只可惜比安卡离开后不久,一条飞龙便袭击了这里,火焰烧毁了许多房屋,也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

「这就是生命的韧性,我有一个朋友喜欢这么说。哦对了,因为木料出色,这里的乐器也很有名......」

比安卡一边给同行的蕾米讲述着往日的故事,一边看着如同被野火焚烧后,迎着春风,再度屹立而起的野草般的新城镇发出感叹。

这里还有几分原本的样子,依山傍水,这镇子怎会不美。

比安卡领着蕾米到此不是为了欣赏风景,有种说法是被火烧过的木头更加耐用,当年的大火也把山里的树木烧了不少,如今那种火烧木是这里重要的特产之一。

恰好她木马的脑袋长蘑菇了,到这边换上块好木头也是不错的选择。

比安卡和蕾米在小镇的集市上转了转,寻找合适的木材。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老师,木头什么的,你完全可以用魔法变出一根吧?」

「太依赖魔法生活会变得无聊的。」

像个小孩子似的,比安卡的目光在集市上四处游移,她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相较于如此有活力的老师,蕾米更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奶奶。

平日她便是个喜欢躺在床上读书饮茶的千金小姐,近两天马车的颠簸和时不时的野营已经快把她平日里半个月的运动量都消耗光了。

人太多,刚才还被不知道是谁撞了个踉跄,可是有苦说不出。

「老师...我后背下面的位置好酸。」

蕾米小心地拽住老师的衣摆,见老师回头,指了指自己所说的位置,脸色不是很好看。

「腰痛吗?」

比安卡关切地看着蕾米,将蓝色的发丝捋至耳后,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一眨的。

「可是我爸爸说小孩子没有腰...」

蕾米捂着“不是腰的腰”抱怨道。

「哼哼~你要是执意认为小孩子没腰,那么我只能说那是屁股了。」

比安卡轻轻抿嘴一笑,眼睛在人头攒动的集市中扫视,夕阳映得她那双天蓝色的眸子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丝毫不在意气鼓鼓用小拳头捶着她胸口的蕾米。

「是那孩子啊...」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一头棕发,在人群中穿梭的少年身上。

「“屁股”的问题先放一边,蕾米...你钱袋子被偷走了哦。」

蕾米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她急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腰间,那里原本挂着一个小巧的钱袋子,现在却空空如也。

——————◇

十七岁的少年贝尔,拿着偷来的钱去换了几块黑面包,穿过狭窄的巷口,踏过泥泞的小路,来到了还未被拆干净的旧房区。

贝尔的家就在这里,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旧木屋,屋顶的茅草已经稀疏得遮不住雨水,墙壁上的裂缝在风中发出呜咽声。他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走进了昏暗的屋内。

自大火后,无钱新建屋室的人便只能凑合着住在这样的废墟之中,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贫民窟。

贝尔也不例外。他的父亲在飞龙袭击中不幸丧生,母亲和妹妹逃走后便一直没回来,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他没有选择去乞讨,而是选择了偷窃,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别无选择。

他要不这么做,谁来帮他养活这些同样失去父母,十岁未满的弟弟妹妹们呢?

打工或是是个选择,但不是贝尔的。

一进家门,那三个饥肠辘辘的小家伙就围了上来,抱着同样瘦弱的贝尔说“欢迎回来”,只有这才能给贝尔一丝慰藉。

「哥哥,辛苦了。」

最小的妹妹将自己那份面包分下来一半,递给贝尔,她的小手脏兮兮的,但眼神里充满了孩子清澈明朗的爱。

「工作还顺利吗?上次打你那家伙呢?」

贝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接过妹妹递来的面包。

他不想让弟弟妹妹们担心,更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通过偷窃来维持生计的。

至于工作被打,那不过是偷东西又被抓到了罢了。贝尔轻轻地咬了一口面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苦涩。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贝尔安慰着他们,尽管他自己也不确定未来会如何。

前日刚被发现偷盗,今日又是行窃,恐怕最近再偷会被盯上,关到牢里。

贝尔长叹一口气,思虑再三,还是将左手伸向床下,用力拖出了一个长木箱。

「哥哥,终于要拉小提琴了吗?」

「好多年都没听过了,我还记得之前哥哥在广场上演奏的模样呢!」

贝尔的手指轻轻抚过木箱的表面,那是生日那天,父亲送给他的小提琴。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这个乐器。

指尖擦过灰尘,露出了刻在木箱上父亲的留言——

“送给未来最棒的小提琴手”

贝尔的手指在木箱上轻轻摩挲,那些字迹仿佛还带着父亲的温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仿佛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我已经不喜欢小提琴了,留着也没用,去当铺卖了吧,几个月不愁吃喝。」

弟弟妹妹们听到这个决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们记得,贝尔曾经是多么热爱小提琴,每当他在广场上演奏时,总是能吸引一大群人围观,那是天才的演出。

「哥哥,我们不卖它好不好?」

弟弟拉着贝尔的衣角,眼中含着泪光。

而贝尔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提起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也想继续拉小提琴。”

贝尔心中呢喃着。

“可是,工作也好,提琴也罢......”

“只有一只手能动弹的我”

“什么也做不到。”

提着箱子的贝尔在阴暗的巷子中走着,在弟弟妹妹看不到的地方哽咽地哭泣着。

——————◇

少年贝尔提着箱子,在夜幕中飞快的跑着,他的脚步沉重而急促。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又这么巧。

前日被偷了钱的那人正在追着他,他的身影在昏暗的街灯下拉得很长。

贝尔知道,如果被抓到,他可能会被狠狠地打一顿,甚至可能会被送到警局。他不能让弟弟妹妹们看到他这个样子,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哥哥了。

贝尔的心跳得飞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他穿过狭窄的巷子,跳过积水的坑洼,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可那面包他又吃了多少?他又能跑多远?

贝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在一个转角,他见了一摞刚收下来没多久的麦穗,他抓紧机会将箱子甩到一边,迅速低下身子,藏身在那堆麦穗后面。心中一阵紧张,他能听到追赶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就要过来了...

明明是人类的脚步,此刻对于贝尔而言就像是大象一般可怖。

...冷静,贝尔,冷静...

追赶者的脚步声在贝尔藏身的麦穗堆旁停了下来,呼吸声沉重而急促,显然也是累得不轻。

他四处张望,咒骂了几句,然后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心跳逐渐平缓下来,贝尔从麦穗堆后面探出头。他拾起被丢弃的小提琴箱,想起了那些在广场上演奏的日子,摇了摇头。

「...去卖了吧。」

他接着跑着,趁着城镇灯火熄灭之前。

街道上已经开始变得冷清,只有几盏微弱的街灯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贝尔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曾经在广场上拉着小提琴的种种瞬间无时不刻不刺痛着他弯曲的脊梁。

当铺门口挂着一块破旧的招牌,推开了门,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闪烁着微弱的光。

「晚上好,年轻人。」

当铺老板抬起头,目光在脏兮兮的贝尔身上扫过,看出了他的犹豫,这种表情他见多了,也不为怪了。

贝尔走到柜台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

「我想卖掉这把小提琴。」

贝尔缓缓打开小提琴箱,当铺老板睁大了眼睛。

里面的乐器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光泽,这是极好的乐器。

或者说,本该是极好的乐器。

至少,在方才为了躲那人而甩出去摔了个破烂之前,它还是这少年将要卖出去的梦。

————◇

这是个无人且安静的巷口,在贝尔之前也许也会有不少落魄失意的人到这里嚎啕大哭吧。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漂亮地方,这里比其他地方高上一些,坐在这里能看得到大半个镇子的夜景。

多美丽的万家灯火,其中有留给少年的一盏吗?

「少年,天这么黑,不回家吗?」

在那当巷口的角落,蜷缩着的少年听到了这个声音,抬起头,看到了戴着顶魔女帽的蓝发少女,蓝色的眸子在夜里隐隐闪耀着异光。

「我认得你,早上我偷了你同伴的钱,对不起...我现在没钱还,你若不嫌弃,这个拿走吧。」

贝尔的声音颤抖着,满是哭腔,被眼泪打湿的脸上沾满了泥灰,残废的右手连抹泪都那么不便。

「真是一把好琴啊,真的值得吗?」

比安卡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与贝尔的视线平齐,眼中没有责备,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

「魔女最讲究信用了,既然是我赚到了,为了补齐差价,我在这里为你演奏一曲吧。」

说着,比安卡拿起了那摔的连琴弦都崩断,琴弓都断作两节的小提琴,像模像样的搭在了肩上。

「那琴都坏了,拉不出声响,就算能...也拉不出好听的曲子的...」

「不懂行了吧小子?你们镇子最好的木头是被龙炎烧过的木头,那么最好的琴也一定是坏过的琴~」

比安卡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用魔女的信誉作担保。」

淡蓝色的光点浮现于破损的琴面,光点汇聚又组成了线条,线条交织成复杂的魔法阵,比安卡轻声一笑——

拉动琴弓,奇迹便诞生了。

那是五年前灾难还未发生的时候,少年在广场与父亲一同演奏的乐曲。

光粒漂浮,伴着音乐覆盖了周围的景观,五年前的场景浮现在了少年的眼前。

贝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幕。

「怎么会...你怎么...」

「五年前,我听过你的演奏。最好的木头是火烧过的,最好的琴是坏过的,那么以此类推,最好的提琴手会是谁呢~?」

比安卡将小提琴收进木箱中,一个响指过后,一切景象都化作光粒飘散了。

「琴我就收下了,但是我的演出比我预想的要贵...不然这样吧,你努力出名,五年后好让我把这琴买个好价钱。」

比安卡压低了帽檐,转身向着光亮处走去,贝尔他看着比安卡的背影,久久不知该作何言语,该作何反应。

「哦对了,你可爱的弟弟妹妹给你准备了惊喜,要早点回家,不然他们该担心了。」...

——————◇

第二天一早,太阳在音瑠镇的上空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迷迷糊糊刚睡醒的蕾米抱怨着一张床上睡不下两个人,看了片刻望着镇子发呆的比安卡老师,疑问到:

「老师,木马都修好了,咱们还不走吗?」

「当然走,走之前我想听到一个声音...」

比安卡话音未落,一位瘦弱、有种棕色头发的少年便屹立在了广场的正中央,手中像是捧着一位婴儿一样捧着一把黑色小提琴。

那是一把略显简陋的手工琴,上面绣着一枝蒲公英的花纹。

那是得知哥哥要卖琴后,弟弟妹妹连夜用旧房区烧黑的木料拼成的琴。

少年远远望向比安卡的马车,俯身鞠上一躬。

随即,少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用嘴巴咬住的琴弓,用着勇者般坚毅的眼神,扭动着身躯拉响了琴弦。

那少年,很快变成了人们眼中共同的交点,此时的广场就像是专为少年准备的展厅。

「我们可以走了。」

比安卡笑眯着眼睛,听着耳边不成熟的旋律盈盈地说到,只有蕾米不知所谓不知所云。

琴声虽然不如往日那般流畅,但镇上依旧有人认出了这五年前天才般的少年。

伴随着掌声,蒲公英的种子伴着二人的马车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去了。

「五年后,那个少年会变成有名人哦,蕾米。」

蕾米嘟着嘴,没好气地说到:

「那不是偷了我钱包的家伙吗?」

「但是我拿了他的琴,五年后可能换好几包钱~」

「你怎么和我爸爸一样像个财迷...」

「和我打个赌怎么样?」

「哦?...」

「赌不赌嘛?」

「唉...赌什么?」

「我赌这里五年之后会有一片金黄色的蒲公英花海。」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

「花海...蒲公英的花本来就是黄色的吧?」

「...也是哦。」

两人着碎嘴,离开了音瑠镇,等到旅行恰好又经过此处的时候,或许,漫山遍野都开满了金色的花。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