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民听闻了她的名字，便一下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那家大领主最新请来的魔法导师，听说和那领主还是旧相识，曾经也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有关那位“铁公鸡”领主的私家事情，镇上的镇民都知晓那么一二件。
只是没人想到那位领主的旧识竟然是一位看上去年仅十六七的小姑娘。
干净、柔顺、瀑布般的蓝色长发，清澈水潭似的蓝色眸子，若是不知道这是请了位魔法使，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那位铁公鸡又要再添新欢了。
年少有为？
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历经磨难的人，更像是小孩子的角色扮演，像是为了装作成熟才戴了顶高阶魔导使才配得上的魔女帽。
「那位大人是住在糖果屋里吧？」
比安卡甚至还问出了这种幼稚的问题。
「不不不，他住在庄园里，那大大的宅子甚至能住得下我们一整个镇子的人！」
「那他找到蓝色的鸟了吗？」
「别开玩笑了小姑娘，叔叔我这一辈子都没听说过有什么鸟是蓝色的。」
说完这句话，比安卡便一路没再说过第二句话，只听那镇民说了些近来琐事，比如收成不好，大旱灾，还有他那不富足却依旧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的一家人，直到他道谢下车送了一枚铜币做答谢。
最近两个月都没下过一滴雨，现在看得见的土路和田地都龟裂了，剩下的两英里路连马走着都觉得不方便。
没走多远，比安卡便看到了那“装得下整镇人的宅子”。
「呜啊，出息了啊那小鬼。」
比安卡惊叹道，她的目光透过马车，眺望着外面践踏在干裂的土地和枯萎的庄稼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城堡似的豪宅。
一开始，她确实被震撼到了，但待那新鲜感消退，比安卡的脸上剩下的只有无奈的苦笑，像是刚看完了一部荒唐的戏似的。
「简直像是插在巨型坟地里的巨型墓碑...品味真差。」
——————◇
比安卡被热情的迎接了。
红地毯，礼炮，十多米长的餐桌上拥挤地摆放着山珍海味，这一切都是为她一人准备的接风宴。
宴会想要搞的热闹，对于这样空旷的大宅子来说可是笔不小的开销。
「好了，都退下吧。」
领主张罗着，不久之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他与比安卡。
“我的老师，传说中被称为『万识不灭的魔女』配得上这一切。”
——领主卡珈是如此认为的。
两人坐在桌子的两边。
「老师，好久不见。」
「你变成大人了呢，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比安卡笑着寒暄道，眼前西装革履的大叔的影子似乎和那四十年前衣衫褴褛的少年不似一人。
「这里没有外人，帽子可以摘掉的。」
「也是呢。」
她摘下了魔女帽，藏在帽子里的赫然是一对黑色的『角』，上面镶嵌着黄金炼成的金边和古老符文，那边是世人所追求的『永生』的秘密。
「你找到蓝色的鸟了吗？」
比安卡笑盈盈地看着卡珈，眼中仍有一丝期待。
「嗨呀，老师，别拿小时候的玩笑挖苦我了。」
他连连摆手，伸手想去桌上寻些什么，可四处张望也没见到，便突然火气上来了：
「唉，这些佣人真是没用，吃饭要有酒杯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没事。」
比安卡香袖一挥，桌子上一串串葡萄便漂浮起来，梗变成了一对杯子，而果实变为了酒水，自己飞进了杯中。
「你找我是有事的对吧？」
领主卡珈连连点头：
「对，我女儿对魔法感兴趣了！我想叫您教她魔法，考进大学院里面！」
「...为什么？」
「大学院的大魔法使那可是铁饭碗，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啊，你想想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女一辈子衣食无忧。」
比安卡轻轻叹了口气，卡珈则是用葡萄酒润了润喉咙，接着说：
「我本来第一个想请的就是您，但是您一直旅行行踪不定，我请了不少名师来，那孩子又不乐意学了，我这才动用各种关系找到您，您可要帮帮我呀，出多少钱我都原意。」
比安卡轻轻抿了一口葡萄汁，味道甘甜中带着一丝酸涩，她放下杯子，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奢华，落在了卡珈那充满期待的脸上，犹豫着。
「院校只会考几大元素，基础的就行，可以吗，老师？」
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氛。
...
「我可以教她魔法，我答应了。」
半响后，比安卡回答道。
领主卡珈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站起身来，绕过长桌，走到比安卡的身边蹲下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
「那太好了，拜托您了老师！当初没有您我也没有今天，女儿的前途我就托付给您了！」
「嘛，嘛...」
比安卡沉思着。
——————◇
蕾米，有着和父亲卡珈一样的秋天的麦穗般的发色，以及天空一般的蓝眸子，今年年仅十四，但气质上却似乎要比那“比安卡”还要成熟不少，颇有书香门第家的大小姐的感觉。
比安卡走进房间时，蕾米正坐在床边看着一本叫做《银色的奥德赛》的闲书。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是哦。」
蕾米抬起蓝靛靛的眸子看向这头顶上有着一对魔族犄角的老师，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比安卡微微一笑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厚重的窗帘，让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蹲在了蕾米身前。
「要摸摸看吗？」
「欸、可以吗？」
「当然。」
蕾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比安卡头上的角。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既坚硬又温暖。
「我父亲经常说和你有关的事情。」
「他是怎么说的？」
「父亲说，当年他还是个流浪的野孩子，多亏了你教了他一些魔法他才被贵族的大老爷赏识，才能走到今天。」
蕾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比安卡看得出，她很喜欢她的父亲。
「你父亲有今天不是因为我。」
比安卡顿了顿。
「嘛，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你，蕾米。你对魔法有着怎样的想法？」
「...稍微了解了之后才发现是枯燥无味的事情，就像...背诗集一样。」
比安卡笑着挼搓了一番蕾米的脑袋，随即提问到：
「蕾米，鸟的颜色是什么？」
「白色和黑色，大多数应该都是这样，也有的鸟有花色...为什么问这个？」
「哎呀，不要当无聊的大人嘛~」
她笑道紧接着双手紧扣，摆在蕾米面前叫她吹口气。
当她再把手张开时，赫然是一只蓝色的小鸟把比安卡的手当做了巢，窝在其中摇头晃脑。
「鸟是蓝色的，因为天空是蓝色的，鸟飞在天上时间久了就会染上天空的颜色。」
「...才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没见过蓝色的棉花，云朵落到地上就会变成棉花，我爸爸说的，但是棉花是白色的，按这么说棉花应该是蓝色才对。」
比安卡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轻轻地点着头，蓝色的小鸟从她的手中飞起，绕着房间盘旋了几圈，然后停在了蕾米的肩上。
「你看，小鸟都觉得你说的不对了，不然你和老师我去天上看看？」
「可以吗？」
「当然可以，魔法可是万能的~」
比安卡右脚轻轻点地，一道青色的法阵便展现在脚下，带起阵阵微风，脚尖满满离开地面的比安卡，向着大家闺秀蕾米伸出了手。
「去亲眼看看吧。」
...
————◇
领主卡珈正在花园里面眺望天空，急得满头大汗。就在不久前，管家急匆匆地闯进了他的书房，告诉他比安卡老师带着蕾米小姐飞到天上去了。
“太危险了！这就是乱来！”
他心中抱怨着，人类飞到天上去这种事哪怕是魔法使都闻所未闻，果然那位老师还是那副幼稚的秉性。
卡珈焦急地在花园里踱来踱去，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时间的推移，黑点逐渐变大，变成了两个身影。
比安卡和蕾米正缓缓降落在花园中，她们的脚下是一团柔和的光晕，稳稳地托着她们。
卡珈急忙迎了上去，脸上的表情复杂，既有松了一口气的释然，也有难以掩饰的怒气。
「爸爸，你知道吗？其实云朵是——」
「回你房间去，蕾米。」
卡珈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的眼神紧紧地锁定在比安卡身上。
蕾米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她的肩上，那只蓝色的小鸟轻轻地飞起，跟在她身后，仿佛在安慰她。
「比安卡，你这是干什么？」
卡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颤抖，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她母亲交代？」
比安卡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她的眼神平静，仿佛刚才的飞行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散步。
「好吧，那下次换些别的课程吧，把木马变活听上去怎么样？」
像是一把火似的，比安卡的提议一下子点燃了卡珈的怒火。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八度：
「比安卡！你这是在开玩笑吗？你以为这是儿戏吗？我请你来是教蕾米魔法，不是带你玩这些没意义的游戏！」
比安卡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果然啊，你从小鬼变成无趣的大人了呢...」
「老师啊老师，成熟一点，你不是小孩了！你那套想法是活不下去的...生存，你知道生存有多难吗？你知道为了走到今天想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少吗？膝盖下的尊严要卖出去多少你知道吗？我想要女儿锦衣玉食过一生，你明白吗？」
「这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比安卡轻声问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触及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柔软角落。
正如卡珈所说，她像个不成熟的孩子，此时甚至快要被指责害得落泪。
「你知道吗，今天来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镇民虽然我没和他聊什么，但是他过的也很开心...」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不过苦中作乐罢了！我现在也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幸福”两个字，因为我还要养活一家人，生活是辛苦的，所谓的幸福都是这东西！明白吗？幸福是要这东西买来的！...」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币说到。
「...嘛，没错，快乐也有价签啊。」
比安卡收起了脸上的苦闷，反倒笑了出来。卡珈看着比安卡的笑容，感到一丝困惑。
他不明白她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他以为她会生气，或者至少会有些沮丧。但他错了。
比安卡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镇民给她的铜币。
「只要有金子就好了，其实你女儿就算不学魔法，只要有足够的金子也能快乐吧？」
说罢，比安卡压低了帽檐，仅露出那魔女帽阴影下的半张笑脸。
此刻，云朵遮住了阳光，一双恶魔的蓝瞳在阴影之下暗耀。
「我是无所不能的『万识』的魔女，只要你有与我交易的筹码，我什么都做得到——」
说罢，比安卡对着铜币轻轻吹出一口气，待卡珈领主再眨眼，那枚破烂不堪的铜币赫然变成了一枚亮闪闪的金币，甚至比他手中那枚还要耀眼。
「你想要吗~？几辈子都花不光的黄金？」
卡珈领主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比安卡手中的金币，仿佛在看一个奇迹。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咕哝，但他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魔法，这是一个交易，一个可能改变他和他家族命运的交易。
比安卡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她不停地把金币抛向空中，然后接住，哪怕阴云遮住了阳光，那金币依旧在阴影中闪闪发光，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财富和权力。
「你想要吗，卡珈？你想要给你的女儿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吗？你想要让你的家族永远繁荣昌盛吗？」
比安卡的声音柔和而诱惑：
「只要你愿意付出对应的代价，我就能给你这一切。」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他知道比安卡作为“魔女”的做派，他也知道她从不轻易给予，除非有所回报。
该做决定了。
「你要什么作为交换？」
比安卡轻轻地笑了，她轻轻地走到卡珈领主的身边，低声说道：
「去书房吧，你会明白的。」
比安卡笑道：
「相信我，那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拿作为魔女的信誉向你保证。」
——————◇
比安卡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了。
卡珈独自一人去了书房，书房里，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老的书籍和卷轴，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和羊皮纸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按照比安卡所说的倒数了三个数，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满屋的书卷都变成了黄金，书架上、桌子上、椅子上，甚至地板上都堆满了金币，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整个房间被照得金碧辉煌。
卡珈领主站在这堆黄金之中，他的眼睛被光芒刺得眯了起来。他伸出手，颤抖地触摸着这些金币，它们是真实的，冰冷而坚硬。他知道，这些金币足够他买下整个镇子，甚至更多。
但是，当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房间时——
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稚嫩的童声。
「呐，就是你吧？比安卡老师叫我来看看未来的自己。」
卡珈领主转过身，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秋天麦穗般的发色和天空一般的蓝眸子，手中握着根名为“圣剑”的树枝。
「看起来你没有变成穿着闪亮盔甲的英雄，那么你住上糖果屋了吗？」
小男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和期待，他的目光在满屋的金币中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卡珈领主愣住了，他看着这个小男孩，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是的，我住进了糖果屋。」
卡珈领主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兴奋地问道：
「那里面有很多糖果吗？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卡珈领主点了点头，他带着小男孩走进了满是山珍海味的大厅。这里此刻也堆满了金银珠宝。
小男孩的眼睛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币，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这些都是糖果做的吗！？」
小男孩兴奋地跑向一堆金币，伸出手去抓，却发现它们冰冷而坚硬，根本不是糖果。他困惑地看向卡珈领主，问道：
「这些不是糖果吗？它们看起来和糖果一样闪闪发光。」
卡珈领主蹲下身，温柔地对小男孩说：
「这些不是糖果，它们是金币。它们可以买很多糖果，也可以买很多东西，但是它们本身并不是糖果，有了他们我们就有了吃不完的糖。」
小男孩若有所思，把手中的“圣剑”指向了未来的自己。
「我长大变成坏蛋了吗？」
领主的嗓子说不出话来了。
「咱们发过誓，以后要建一个大大的糖果屋，让所有人都不会饿肚子，开始我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人都吃不饱饭啊...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我没有变坏，只是长大了...他们饿肚子是没有能力，我不饿肚子是靠出卖尊严拼死努力换来的，这不一样...有钱才能快乐。」
「...快乐卖多少钱？」
小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失望，他的眼睛里反射着金币的光芒，却显得黯淡无光。
「小时候的咱们很穷，也吃不饱饭，但是依旧活的很快乐，那个时候咱们一定有不少黄金对不对...只是没看到。」
卡珈领主哽咽了，他看着小男孩，三十年前手中把柄“圣剑”此刻看上去是那般锋利，仿佛能将此时的自己一刀斩断。又是那样沉重，沉重的自己此时已经举不起来了。
「黄金和“自己”的二选一吗...不愧是老师。」
卡珈长叹一口气，举起双手闭上了眼睛。
3 2 1——
一切，恢复如初。
——————◇
不久之后，一声吆喝从比安卡的背后传来——
「老师！——」
刚上马车的比安卡，回头看到卡珈领主急匆匆跑到庄园门口，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微笑，手牵着气喘吁吁的女儿蕾米。
「我会建的，糖果屋！」
他大喊着。
「...那么建大点，希望能看到能装下所有人的糖果宅子~」
比安卡微笑着，轻轻挥了挥手，而卡珈丢了什么东西过去，比安卡一张手，那枚铜币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旅行的话，能把蕾米带上吗？」
卡珈说到：
「能变出黄金的话，你应该不差钱吧？我女儿应该配得上最好的老师。」
比安卡的笑容在阳光中显得格外温暖。她看着蕾米，那个眼中闪烁着对世界好奇光芒的少女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卡珈。」
蕾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然后又松开，跑向比安卡，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期待。
「等下次回家，糖果屋里会有你的房间的，蕾米。」
短暂的告别，将迎来新的开始。
望着比安卡渐行渐远的马车，卡珈意识到有话未说，想要追上去，但两条腿注定没四条腿快，他只得把话留在心底了——
为了某天，等到糖果屋拔地而起的时候他总会有机会说的：
『老师，你是错的...』
『鸟才不会被染成蓝色的，因为太阳，落日会把鸟变成金色或者红色，时间不够久，根本染不上蓝色，除非一直追着太阳跑，一辈子都不见落日。』
望着追着太阳渐渐消失的马车，卡珈笑了
『所以说...能被天空染上蓝色的，从来都只有老师您啊。』
夕阳斜斜的打在卡珈身上，与夕阳下那高大细长的影子相比，此刻的卡珈，是孩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