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781年11月10日,鲁昂城北方的草原,在朦胧天色下,十几岁的的少年手牵猎犬,另一只手紧握着锋利的镰刀,大步穿过城郊的树林。

他此行目的明确,就是为了找到几株松露。这种珍贵食材价值颇高,只需挖到几株,便能为他带来一笔丰厚的收入,至少能缓解他家里的困境。

此时,太阳尚未从地平线升起,唯有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浓稠的雾气如同巨大的白色幕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了广袤无垠的草原。

草原的风呼啸而过,茂盛的长草随风剧烈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树林里弥漫着草木散发的清香,猎犬在林间来回穿梭,终于为主人找到了目标。

然而,就在少年成功挖到第一株松露的瞬间,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展现,原本乖巧的猎犬却突然猛地转过头,面向北方,露出了满嘴尖牙。

少年心中一惊,下意识以为是狼群来袭,他迅速反应过来,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镰刀,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四周。

雾气翻腾起来,骑着黑色巨马的骑手出现在远处的山丘上。

那是一头高达两米的巨兽,少年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马匹,金色的眼睛叫人不寒而栗,鼻孔在铁制面甲下喷着白气。

此刻那匹巨马正在不停地舔着骑手的手,长着兽耳的骑手一边轻轻抚摸它的面甲,一边用手里的糖块喂它。

骑手眺望着山丘的那一边,那是鲁昂城的方向。风掀动了他的黑色披风,他的披风后是更多的骑兵,远看像是一堵黑色的墙壁在向前推进。

忽然,浓厚的雾海散去了,少年本以为会迎来暖阳倾洒,可日光却被莫名阻挡。他抬头望去,天空被一道巨大黑影全然遮蔽,一对遮天蔽日的双翼横亘天穹。

少年的镰刀掉在了地上,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先是步步后退,然后掉头飞奔,边跑边用力吹响了三次挂在脖子上的哨子,这是诺尔曼蒂地区一种古老的传统,少年在向他的同胞们传信,三声哨意味着,北方的敌人来了……战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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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起重机的驱动之下,鲁昂城各处的城门开始落闸,这座加洛林北方最大的城市在区区几分钟内进入了封闭的防御状态。

在如今的机械时代,很多城市都拆除了传统的防御工事为城市的扩张让步,但鲁昂例外,它的城墙是非常有名的古迹,也是世上最精密的要塞体系之一。在过去的千年里,鲁昂在任何的围攻下都坚不可破,无数次抵御住了兽族骑兵和魔族军团的进犯。

然而,时隔七十年,草原的铁蹄再一次兵临城下。

暗青色的巨兽从雾气中迈出,它们的体形接近普通马的两倍,披挂着沉重的马铠。

即使帝国军都已经武装上了火器,联合王国的传统重骑兵仍旧是令南陆战栗的存在,因为那些最精锐的兽族骑手骑御着流着龙血的战马,它们能够负载上百公斤的重甲,南陆最高大的战马在龙血马的面前就像拉车的驴子。

龙血马阵列的后方,是数量庞大的骑兵部队,骑手们肩扛来福枪,腰间是闪着银光的马刀。鲁昂城挡在他们前方,就像是白色的石头挡在了钢铁狂潮前。

边境侯路易·阿朗松沉默地望向城下的骑兵潮,此刻的他穿戴着全身板甲,一只手紧紧握着指挥刀的刀柄,他周围的武官也都是全副武装。

路易本是厄堡伯爵,篡夺加洛林的王位后,移驾巴黎西的罗贝尔将昔日直辖的鲁昂城交由他管理,但诺尔曼蒂公爵的头衔还在罗贝尔手里,因此给路易封了个边境侯。

这种恩赐当然不是凭空得来的,阿朗松家族是诺尔曼蒂家族的分家,历代阿朗松家主都是诺尔曼蒂公爵的左膀右臂,而路易本人是篡夺战争的功臣,他的独女玛格丽特也是安妮公主的发小,因此才名正言顺地被封为了边境侯。

他知道这是恩赐也是责任,往日由诺尔曼蒂公爵负责的北方防务落到了他的肩上。但联合王国组建之后,兽族部落便都走向了文明化,许多年都没有南下劫掠的情况发生了,因此他也没把这份责任当回事。

直到今日,兽族的铁蹄再一次出现在鲁昂城下时,包括路易在内的高卢人才终于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马上民族支配的恐惧,还有那被被迫躲在石头城堡里的屈辱。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罗贝尔早有预料的了,之所以把鲁昂城封给了自己,不是因为家族之间的交好,而是因为他曾在奥法大学留学过,如果碰到北陆南下的军队,也只有他这个昔日的留学生能在外交方面多说上几句话。

其实路易从昨日傍晚就从更北方的村庄收到了兽族部队南下的消息,留给他做准备的时间还算充裕。此时城内的防御公事已经启动完毕,五百名火枪手和一千多个民兵已经登上了城墙,城墙上的二十一门佛郎机炮以及十四门臼炮都已经准备就绪。

来犯的部队也就三四千人,纵使兽族骑兵天下无双,在围城战里也起不到多大作用,根本无法威胁鲁昂的坚城。

然而,千算万算,路易也没想到天空上那头正在盘旋的黑龙,它要比寻常的火龙大出几倍,翼展比城墙都要宽,毫无疑问那是一头古龙。

在古龙面前,一切防御工事都等同于泡影,这种规格外的怪物让人类垒砌的城堡变得如此可笑。

幸运的是,骑兵部队并无围住鲁昂城的意思,他们在距离城门一公里外的路口分散开来,涌入周边的道路。有些道路就贴着鲁昂的城墙,龙血战马咆哮着冲过,城里的空气中满是马匹的嘶鸣与铁蹄踏过的轰响。

仔细想想,其实路易也能猜到为什么北陆这时候来,帝国的菲涅要送给加洛林一台蒸汽甲胄,那台甲胄的骑士还是二王子殿下。如果他是联合王国那边的,也必然会心生不满,只是他们没想到北陆居然直接会发兵来问责。

正当路易那颗悬着的心将要放下时,突然听到了有什么巨物落在城堡露台上的声音。刹那间,整个城堡仿佛都在这股力量下微微颤抖,脚下的石砖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似乎随时都会崩裂。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连忙快步向露台走去。

当他推开大门时,龙的影子遮蔽了太阳,那双燃烧的竖瞳就在他的面前。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硫磺的刺鼻味道。

白色的身影从龙背上轻盈跃下,她穿着一件风格古典的白色长袍,一枚燃烧着的蔷薇徽章充当长袍的纽扣,袍摆在风中舞动,看起来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路易正了正略显凌乱的盔甲,向前迈出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有力:“边境侯路易·阿朗松,很有幸能接见二位联合王国而来的贵客。”

“全副武装,不欢迎我们么?”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白色的身影慢慢转过身来,她缓缓扫视着路易和随行的武官,路易这才注意到她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以及那双尖而长的耳朵。

路易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恭敬地说道:“我们怎么可能不欢迎宗主国的客人呢,请您进城堡一叙吧。”

弥瑞尔微微点头,向黑龙微微躬身,像是在致以某种敬意。下一刻,黑龙长嘶一声,振起那双遮天蔽日的膜翼,强劲的气流席卷而来,吹得众人几乎站立不稳,只留下近乎被压塌的屋顶。

路易也抬手示意武官们退下,武官们心领神会,迅速退去。

路易这才领着弥瑞尔进入了城堡,一进指挥室,路易便快步走到战略桌前,恭敬地将主座的椅子微微拉开,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主座让给了弥瑞尔。随后,他自己则走到一旁的角落,摘下护臂,动作娴熟地开始为她泡茶。

路易一边有条不紊地摆弄着茶具,一边开口问道:“冒昧问一下,您是弥瑞尔老师吗,我上过您开设的翠玉录导读,到现在都觉得受益匪浅呢。”

他将一杯泡好的红茶,用双手轻轻地摆在了弥瑞尔的面前,淡雅的茶香瞬间在指挥室内弥漫开来。

弥瑞尔轻轻捧起茶杯,放在鼻下轻嗅,抬眸看向路易:“我现在已经不教课了,你在奥法大学读过书?”

“是的,我年轻时去留过学。您这种魔法造诣高深的学者不再开课真是母校的损失啊。”

弥瑞尔轻抿一口茶,嘴角微微上扬,语气缓和了一些:“省省吧,我知道我教的课有多烂。我也记得你,那时候你还是个旁边坐着两个阿尔比恩姑娘的花花公子,现在都快成老头子了。”

“哈哈,那时年少无知。反倒是您的美貌仍和当年一样啊。”路易挠了挠头。

弥瑞尔放下了茶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客套话就到此为止了。我想既然你是边境侯爵,也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吧。”

“……在下愚笨,请您指点。”

路易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低下头,装作沉思的样子。

弥瑞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体微微前倾:“你的国王,罗贝尔·诺尔曼蒂从帝国的长公主菲涅手中受赠了一台蒸汽甲胄。”

路易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大,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竟然有这种事!”

他故意装作大吃一惊,他明白这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对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弥瑞尔靠向椅背,双手摊开,神色凝重:“往小了说,这会影响南北两国的关系,往大了说,这是加洛林在帝国的挑拨下……向联合王国的反叛啊。”

路易连忙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不可能!我了解罗贝尔,他一直都向我们宣扬联合王国的伟大,我们高卢人也都感激克莉丝王为加洛林争取到了独立地位。”

“我也不愿相信,但上周那台甲胄已经被运到巴黎西了,它的驾驶员是亨利·诺尔曼蒂,在此之前他是菲涅的侍从。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加洛林有意投入帝国的怀抱。”

“不不不,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天大的误会……”路易接连摇着头。

弥瑞尔微微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看似很惋惜。但路易知道,那副银色的面具后的绿瞳正紧紧盯着他。

路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请问您有什么诉求吗,我愿意为您转达。”

弥瑞尔手里的情报比他知道的更多,这早就不是可以通过几句客套话就能打发走的情况了,趁早将责任从自己脚下踢走才是正解。

“麻烦你向巴黎西传达,请菲涅亲自来鲁昂城同我们进行谈判,如果她不来,就让罗贝尔想办法劝她来。限期三天,否则我们不得不将此视为加洛林王国的反叛,届时我们将采用军事手段。”弥瑞尔坐直身体,那双翠绿色的瞳孔中透露出一丝犀利。

路易听到这话,脸色骤变:“三天?!恕我冒昧,但这时间太紧张了,哪怕是现在就动身也可能无法到达啊!”

“菲涅是一名蒸汽骑士,这不是她能用的理由,还请你现在就去传达吧,我要开始倒计时了哦。”

说罢,弥瑞尔摆弄手腕上的手表,表盘上的指针仿佛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路易的心上。

路易紧咬嘴唇,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我明白了,在下先行告辞了。”

路易缓缓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关上了指挥室的大门。他靠在门上,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盔甲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明白,这是一场对菲涅的鸿门宴,但此刻他也只能下令为弥瑞尔发出这封邀请函。再之后,他必须组织城内的百姓撤出鲁昂城,这座城……或许在三日后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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