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说出口的事情,在内心会变得越来越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心烦意乱。看似是一座山,有时还绵延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背后。惠子无法坦然接受母亲肚子里的婴儿,只是,她总觉得没有到此为止。

惠子是同性恋,她从小就只喜欢接触同性,因为声音软绵绵,个子也不高的原因,这常常被视作是一种没有长大的表现。只有她自己才懵懂地慢慢从身体的燥热中了解到自己的早熟。碰到可爱的女孩子时她会脸红。

可,这能够向谁坦白呢?身边的女生吗,她们不会像看待怪物一样看待自己吗?父母吗……信赖与不信赖的感情总是时强时弱地反复交织在一起,尽管父母平日时没有表现出过对特殊人群的特殊态度,只是,一对传统的父母到底会怎么接受自己女儿不喜欢男性的事实呢?

她时常感到自己很孤独,因为独自一个人怀抱着决定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秘密。她又很爱自己的父母,不愿产生矛盾,或是让他们感到没有足够重视自己——早在去年,父母就曾问过自己,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她不知道那是问真的,可即使知道了又会回答相反的答案吗?

或许她对自己讨厌、不安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不,再进一步,她对任何——任何——任何事物,都没有抵抗力。如果她可以不去给学姐写情书,如果她可以不那么轻易地讨厌学姐,如果她可以不去爱上沙希……或许她就不会一天比一天异常;自己做着荒唐的事,对沙希说暧昧的话,希望她听得懂,又害怕她听得懂。

体内总是有一只欲望的怪兽在吞噬着自己的心,他人说“惠子安静”“惠子可爱”“惠子真乖”的时候,她总想嘶吼,嘶吼着说自己是个坏孩子,自己想要**,自己想要公平地过正常的生活。

当她鲜明地自我厌恶时,她发现这就像是平时对他人的厌恶,那些蠢蛋为什么对事事都看不懂?这种高高在上的高明的心态,在自己体内也上演着,有人在说“爱情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有人在说“他人的看法其实都无所谓吧”,那么,实际情况是什么呢?她不知道,想不通,就像踩空阶梯时失去着力点的瞬间,她宁愿狠狠地摔一跤,受苦,也结束这一切。可现实中,是在一条理应不断前行着的笔直的线上,产生停顿,什么也不会结束。她就像跌入了一直在下坠的深渊中。

……

很多人都喜欢惠子的声音,她偶尔光顾一些语音房,很少说话,只是听着他人的烦恼;绝大多数时候,她没有什么同情,这些烦恼都太初级了,像是没有思考过。尽管蠢得令人腻烦,但她还是听着,因为这些易于理解的、像蝴蝶结一样一抽就通的烦恼,可以替换自己思考中的烦恼。

替换后她偶尔会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烦恼,只要不思考,烦恼就不存在。这能算是什么烦恼呢?她讨厌这种理论,可这种理论又显得很真实,世上叫人信服的苦难似乎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无限逼近着,威胁着生存的苦难。

她想象自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附和他人心中那个“惠子”的女孩。有时这种想象很成功,因为无论自己喜不喜欢另一个女孩,怀抱对方的手臂,靠上对方的肩膀,躺在对方的腿上,这些事情似乎都没有关系,无伤大雅。他人——还是说社会——还是说制造一切成见的起始线,究竟是在哪里呢?难道一个喜欢女孩的女孩,不产生自己是同性恋的认识,便一切“正常”吗?

只不过,她确实很善于使自己受苦。她无法想象沙希成为他人妻子的刹那,那会是一个多么唯美、多么温顺、多么不同于沙希的一个沙希呢,有着那样一头靓丽乌发的她,绝对会受到所有人的期望,希望她能成为一名大和抚子吧。可是、可是……

冲到自己面前,张开双手护住自己,与其他人扭打成一团的那个沙希,是应该、是可以被这种期望轻易抹杀的吗?惠子很清楚,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她没有问过沙希对方是否想变得聪明变得思考先于行动变得温顺逆来顺受。这是因为,她自己首先完全接受不了,而不愿想象,不愿意听到除了激烈地否认之外的所有答案。

声音在思考的余韵中传入耳中:

“父母想要二胎是人之常情吧,你作为小孩的,不应该只为了自己而束缚他们。”

“对啊,虽然也能理解她说的话,但还是尊重父母的想法比较好。”

“再退一步说,父母也询问过你的意见了不是吗,事到如今说什么那是一时没想清楚,即使你是女孩子,也得有自己的担当吧?”

“……难道你们就愿意到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弟弟妹妹来吗?”

“这不是我们的事,我们首先不会让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境地。再说,有一个弟弟妹妹至少我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能插一句吗,其实我很憧憬有弟弟妹妹呢,身边的同学大多数都不是独生子,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孤零零的。你也不要那么担心这件事吧,说不定会很开心呢。”

惠子握紧了拳头,她想要退出这个惹她不高兴的语音房了。

“你们也太温和了吧,在这种事上只谈论自己的感情不就完全只是自私自利吗?连家庭内的这点小事都协商不好,真难以想象走上社会会是什么结果,宽松世代真是不行啊。”

“啊,山本哥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人家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没必要说得这么过分吧……”

“什么过分不过分的——!”

突然间,惠子下意识地嘶吼出声了。

“这都是人家自己的事,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真是给我差不多适可而止一点!一群白痴!”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随后不明所以的人说话了。

“603(默认昵称的后三位),刚刚说话的人是603吗?”

“她怎么回事,平时不是……”

惠子切断了连接。刚刚在房间里诉说自己对父母怀孕恐惧的女孩子向她发来了好友申请,她点了忽略此申请,随后便退出了账号。

她知道自己的脸在发烫,她知道自己很丢人,她拿起床头的毛绒娃娃埋住自己的眼睛。即使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也在装死,真希望做出刚刚那件事的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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