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好笑，几个月攒下来的能量，只上了一周的班就全挥霍干净了，以至于她现在陷入了不想动弹的状态，即便是出去吃好吃的也不行。
“……但是如果希珀丝姐姐不去工作的话，学校那边怎么办呢？”
希珀丝闻言，稍稍正色来答：“如果只是给你们上课就还好，因为我也不是第一年当老师了，备课不是什么大事，唯一要担心的事情是学术会议，不过学校一般不会给我派这种工作。”
特薇娅眨了眨眼：“学术会议是什么？”
“就是一群人就着一件事互相发表自己的看法，只不过说的话都是官腔。聊完天了，有些人还会把自己的发现发到杂志上，就是这样。”
“怎么感觉好像这么随便？”
“这个世界就是马马虎虎的，”希珀丝轻声道，“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半都不太着调。”
“那杂志也不是集市上能看到的杂志吧？”
“当然。”
“所以希珀丝姐姐为什么会觉得去开会很麻烦？”特薇娅歪了歪头。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希珀丝看了一眼只剩一口的咖啡，将其一饮而尽，今天的课已经上完，时间尚早，正是去集市买菜回家做饭的时候，如果去得再晚一些，可能人家就要收摊了。
至于答应特薇娅多待一会，也只不过是因为，看到她当时从窗前坠落，心中有所不安，想要借眼下和她相处的机会平复一下心情。
既然看到小龙娘现在仍然活蹦乱跳的，希珀丝想着，她也就没必要再这么下去了。
“因为很新奇呀，”特薇娅认真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你们的上流社会呢。”
希珀丝微怔，目光落在特薇娅脖颈上的黑色蕾丝领圈。“你在遇到我之前都在干什么？”她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嗯？什么都干啊。”
“什么都干是指？”
“什么都干是指……”特薇娅目光上移，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希珀丝想着，她总不会是先前一直在人类社会的各种地方体验生活吧。
“比如说，嗯，发报员这种的？”
挑了个年薪还说得过去的工作。
“噢噢，干过的哦？”结果女孩笑了起来，“那个机器很好玩，只要按一按钦钮就能打出完整的句子，而且还是星能驱动的呢。”
希珀丝：“……还有别的吗？”
“别的？那就太多啦，”特薇娅仍然笑着，只是摇了摇头，“这么忽然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改天和希珀丝姐姐慢慢聊怎么样？”
真的是回答不上来吗？希珀丝默默地注视着那只黑色的蕾丝领圈，想到龙类的记性似乎很好。
算了，和自己也没关系。
“那改天聊吧，”她轻声道，“今天谢谢你的咖啡了。”说着，少女站起身。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呀？”
特薇娅撅起小嘴。
“……要自己做饭的。”
“和我出去吃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哦？”
“明天的菜也要今天买。”
“那明天也可以请你！”
“后天……”
“大后天都可以的，”特薇娅微微鼓了鼓腮帮子，认真道，“反正是安全局报销。”
虽然觉得说出接下来这句话之后会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但希珀丝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内心自私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不是报不报销的问题，只是我想回去了。”她这么说道。
特薇娅先是一愣，然后换上了一副有些无奈的笑：“这样啊？那太可惜了，不过我已经很知足啦，能留希珀丝姐姐这么久呢。”
啊啊，果然有些不自在。
希珀丝轻轻呼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说出方才已经组织好的措辞。
但是，正当要开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索兰……小姐！女神在上……终于，终于找到您了，我听同学说您在这里……太好了……”
少女转身认出来者的身份，大约是选过她课的一名学生。
“怎么了？”
“教务长……呼，教务长女士麻烦您过去一趟……有相当紧要的事情，”女学生拍着自己的胸口，疯狂地顺着气，“她说这事儿只有您才能办得妥当。”
希珀丝怔了怔。“我这就去。”她说。
“索兰小姐？”身后的特薇娅轻轻发问。
“如果是教务长女士，要去一下，”希珀丝抿了抿唇，解释道，“我能在这里上班，她承担了很大压力。”
特薇娅眨眨眼：“那我和你一起去。”
来不及劝阻她的希珀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便拎包起身，快步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不好意思啊，索兰小姐！”
身后的女学生勉强顺上了一口气，大声向她道歉。
这是在希珀丝到教务长办公室之前发生的事情。
……
……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希珀丝轻轻叹了口气，“您的意思是，咱们学校正准备派人参加一个有关星神与古代生物的学术会议，而原定的人选忽然因事缺席，也没有拿得出来的课题能供分享？”
“唉，真的麻烦你了，希珀丝……”
教务长女士是位鬓发花白的妇女，此时此刻正有些不安地抬头看她。希珀丝接受到这样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十一岁那年，养父带着她来这所学校接受入学考试的日子。
那个时候，还没有当上教务长的她，还没有这么憔悴。
原来岁月真的不饶人啊，第一次认识到这件事的少女默默想着。
“先别说这些，夫人，我能问问因事缺席的‘因事’，到底是什么原因吗？”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多加埋怨，只是礼貌性地问询道。
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问题，教务长女士也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犹豫。其人的视线落在了特薇娅身上。
“这位同学……”
“艾伊是我的助手，”希珀丝看了她一眼，将小龙娘护在身后，“自己人。”言下之意是说特薇娅也是安全局体系下的。
她没看到的是，听到这句宣称的特薇娅眸子亮了一下，有些乖巧地自动退到了后面。
教务长女士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旋即又释然了。“那难怪。”对方如此道。
“她是很优秀的学生，”希珀丝解释说，“我会在不久之后正式向教务处提交申请。”
“说回正事吧，我们的那位同事到底怎么了？”
“……她死了，因为星异症。安全局的人已经介入了，这件事目前还处于封锁消息的状态，学校内部只有我们几个行政和你知情。”
希珀丝微微一怔。这是她在安全局以外的地方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忽然就理解为什么教务长女士会说出“这事儿只有她才能办得妥当”这句话了，但理解并不意味着她真的想去。
少女眨了眨眼：“开会的地方在哪？”
教务长女士抬起头，眼神活了过来：“在枫堡。”她说。
“有点远啊。”
“差旅是由学院报销的，多少都记在账上。”
“那我要充分保证我的睡眠状态。”
“这是自然，安全局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
“那除此以外还需要做什么？”希珀丝问，“我记得还不少。”
“……其实也还好，主要就是你拿一个课题出来，然后整理出一篇报告成品，开会之前，那边的学术委员会会先来学校这边，对报告的质量做一个评估，方便他们安排宣讲场次。”
“听着有点像在开会之前先比一比谁的题目做得好。”
教务长女士叹了口气：“是这样的。这是王国政府牵头办的会，下面来听的都是些管着钱袋子的家伙。”
“我明白了，”希珀丝微微颔首，“既然背后有安全局的示意，那我这就回去准备。”
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但教务长注视着平静的少女，想起她这几年的表现，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拜托你了，希珀丝，”鬓发花白的妇人如此诚恳道，“大家都说你在这一块造诣很深，我也确实对此深信不疑，作为学院的一份子，期待你在会上为我们争得名誉。”
学院的一份子？为我们争得名誉？
像是被泼了一盆水似的，希珀丝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看到特薇娅挪开视线，神情有些复杂。
“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她按下心中的多余情绪，如此生硬欠身道。
出了办公室之后，特薇娅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希珀丝走在前面，刚想和女孩解释几句，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原来是几位关系一般的同事。
“索兰？这么晚还有课吗？”
希珀丝摇摇头，解释了一下教务长找她开会的事情，中间略去了星异症的部分。几名同事恍然大悟，继而又变得羡慕起来。
“恭喜你呀索兰，这可是给我们学院争光的机会！”
“那可不？不过索兰你这么厉害，估计也不需要怎么准备吧？随便拿一个你以前做过的课题上去就完全够用了。”
“唉还真是，索兰只需要拿现成的课题上去就好了，如果让我们去开那种会，要考虑的就多了。”
“谁说不是呢……索兰毕竟是天才啊哈哈哈，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够得着的……”
又来了。
希珀丝默了默，没打算和这种人理论——说得过能怎样，说不过又如何，人是无法叫醒装睡的家伙的。
只是她想不明白：难道是她真的不合群吗？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稍微替她说几句公道话呢？
“几位教授。”
这时候，一旁沉默了十多分钟的特薇娅忽然开口道。
希珀丝和其他几位同事都停了下来。“怎么了？”少女意外来问。
“索兰小姐不是什么天才，”特薇娅语气微冷，“她和几位一样都是正常人，充其量只是经历奇特了一些。再者，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她主动应下，是她临危受命，从教务长那里接过来的任务。”
“你们也许对她有误解，但至少也应该尊重她身为学者的态度。做学术不是过家家，几位教授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才对。”
“我要求你们向索兰小姐道歉。”
她是这么说的。
几名同事被女孩突然的发言震住，一时之间竟没人开口。
过了片刻，其中一人才深吸一口气，按着面色眯眼：“这位同学，你不要在不了解事情全貌的时候，妄下判断……”
“事情的全貌如何定义还有待商榷，”希珀丝反应过来，轻声打断道，“只是霍布斯，如果我的学生有什么失当的言论，没有必要把矛头冲着她，直接和我说就行。”
“再者，她说的是实话，我一直觉得学院的同事对我多少有些误解，当然误解是人之常情，我对此并不敢有异议。”
“索兰，你这话……！”
少女没再听下去，拍了拍特薇娅的肩膀：
“我们走吧。”
她转身离开，背影优雅而镇定。
某人霸气的态度让特薇娅心底升起一分得意，女孩朝几位不认识的教授大胆咧开嘴角笑了一下，便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校门口。天快黑了，显然已经过了集市买菜的时间。
特薇娅看着前面的清冷少女忽然停下，站在门前问她：“你说的餐厅在哪？”
小龙娘愣了一下，旋即再度开心起来，报出了一个地址。“有点远。”希珀丝想了想，轻声道。
“安全局会报销马车的费用吗？”
“他们说什么都给我报，只要你不做太过火的事情。”
“……因为额外的学术任务导致的外出用餐算过火吗？”少女歪头问她。
“很明显不算。”
“那就好，”希珀丝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再叨扰你一回吧，有劳带路。”
少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某种清爽的心情，一时间觉得有些轻松。
“对了。”
“嗯？”
“谢谢你，特薇娅。”用了名字称呼她。
特薇娅弯起了唇角，笑得更加温柔：“谢什么？我就知道希珀丝姐姐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