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晨雾的车站蒸汽列车吞吐着云烟,熔炉作为工厂的心脏沉寂的跳动着,教堂的钟声回荡在山谷与街巷,神学院虔诚的青年教徒刚刚结束了清晨的合唱,下城区的风尘女子默默卸下了妆容,工人们则收拾着邋遢的头发穿戴起工装。

昏黄的天空,教堂的尖塔,潮湿的陋巷,钢架的箱梁。

蒸汽的升腾,齿轮的咬合,膜拜与祈祷,血肉与信仰。

这是弥什罗郡一天的开始,这座诞生于叛教时代的古老浮空城再一次的迎来晨光。

站台上,一列蒸汽火车刚刚停稳,铜制的零部件和铆钉在车站的玻璃穹顶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一阵长久的泄压后在站台上形成了一片朦胧的云雾。

在站务员一阵阵呼喊声后整列车厢的门同时被人从里面打开,乘客们拥挤着走下列车。

他们踏过连接车厢与站台的踏板,感受着脚下铁板的震动和周围嘈杂的声音。

“咳咳,早知道车上这么多人就坐飞艇来...喂!混蛋别挤!”

刚刚掏出怀表准备看一眼时间的中年人感到后背一阵推搡,忙乱中连忙又把怀表扣在了怀里,怒骂着从身后挤过的青年。

“不好意思先生借过一下。”

“让一下谢谢,小姐。”

突然一阵刺耳的猫叫从人群中传来。众人纷纷回过头来。

“嘿!你踩到我的猫了!”

“抱歉女士,我赶时间。”

走在前面的青年回过头微微颔首脱帽向面露不悦的女士微笑致意道,随后扭过头挤进了人流。

“真是的。”

一转眼就找不着少年的人,牵着猫的女性只能皱着眉抿了抿嘴唇道。

青年拎着行李的从人流中穿行而过,天青色的眼睛扫过站台夹杂着不知是好奇还是疑惑的神色。

孤坐一旁垂头拄拐的老者,人群角落身着华装拥吻告别的情侣,焦急的盯着站台钟面带愁容的商人,坐在椅子上背靠成人打着瞌睡的孩子,还有拖着残破的身躯乞讨的叫花子。

古老的雅瑞德邦联有句谚语,被《跋摩塔斯之诗》收录后则译制成【Videre familiares,vide ad ostium】(欲鉴其家,先视其门)

这些来来往往的群众或许可以显示出弥什罗郡的底色,他有着作为人类城市所拥有的一切属性,好的方面可以说是繁荣,现代化,充满活力的,坏的方面则是拥挤,贫富分化,纸醉金迷以及过度工业化所带来的后遗症......环境污染。

这样巨大的城市可以是很多大投资者眼里的黄金岛,也可以是藏污纳垢的暗角,借着机遇它是那些充满理想的年轻人扶摇直上的顺风车,当然大概率那些年轻人会在时代的颠簸下被迫跃下列车摔个粉身碎骨,但这些又关我们初来乍到的青年什么事呢......也许吧。

“伽罗尔.波利塔.瓦...鲁多纳?”

“是伽罗尔.波利塔.瓦尔多纳这位女士。”

隔着网格窗负责复查身份的老女士稍稍不耐烦的撇了一眼名为伽罗尔的青年看,但显然看对面愣神的样子显然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请把脸露出来,我要核实您的身份。”

“哦,抱歉。”

怎么连这种事也能忘,还是和人交流的太少了吗。

一手把围巾扒拉到脖子下面。

这张脸虽然一眼望去或许不会很惊艳,但至少棱角分明很耐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也是加分项。让人感到很安心,用一个很恰当的词来形容便是“平和”。

他看上去就像是那些刻板印象中不食烟火的神职人员,总是流露着一种悲天悯人慈爱,却又混合着与之不太相符的活力。

让人一眼就难以忘怀。

“看你的眼睛...你是安瑟苏人?”

听到来自审查官的疑问,伽罗尔微微一怔,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可没问这些,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嗯,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女士。”

“只是比较罕见罢了。”

审查官扶了扶眼镜,捻起上面几张文件,拿起图章用力的按了下去,随后把这份文件递回了伽罗尔。

敷衍道"祝您接下来的生活愉快~下一个。”

“谢谢。”

青年接过文件核实了一遍基本信息而后仔细的对折好塞进自己胸前的口袋,又看了一眼那名脸上写满烦躁的审查官,紧了紧自己套在右手的皮革手套,在确认绑带不会松开后,俯身拎起了行李穿过喧杂的车站大厅向着大门走去。

脱离了车站中暖炉的辐射范围,伽罗尔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便是袭面而来的寒意,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

望着从嘴旁哈出的白雾慢慢上浮,伽罗尔将自己的围巾向上提了提,只露出两个眼睛凝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冬日清晨的弥什罗郡车站广场总是笼罩着一层薄雾,顺带混合着烟熏味和硫磺燃烧的味道涌进人们的鼻腔中,这点伽罗尔觉得和下城区那些大早晨起来就开始干活的工厂脱不开关系。

广场中央矗立的圣人像在宽大的帽檐与袖口处结下了几簇冰锥,街道上匆忙的行人用外套裹紧身体以抵御早晨穿城而过的寒风,

“这几年的冬天真是越来越冷呢。”

伽罗尔轻声感叹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已经攥得发皱的信纸,将其扯平。

“西卡塞尔区,普林街23号......在哪呢?”

伽罗尔环视了一周似乎并没有找到可以为他指路的地图或者标志,周围为数不多的行人脸上也都挂着被迫早起的起床气,看起来不像什么好说话的样子。

倒这时一个穿梭在人群中瘦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男孩身穿一件破旧的皮夹克,戴着一顶大的和他的头不协调的圆帽,泛红的小手里紧紧抓着一叠报纸。

“卖报啦!卖报啦!”

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形成了一团团的白雾。

“先生,来一份最新的《前卫报》报吧!今天有关贸易协定的独家分析,还有股票市场的涨跌情况。您不想错过这些重要的信息吧。”

男孩追着一位穿着得体的男人向他挥舞着手中的报纸,男人停下脚步在一阵短暂的犹豫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好吧,给我来一份。”

小男孩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份报纸递给男人。

“谢谢您,先生!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当小男孩转身时,无声靠近过来的伽罗尔将他吓了一跳,那顶宽大的帽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伽罗尔将帽子从地上捡起,拍打了几下沾染的尘土,将帽子递给了小男孩。

男孩接过帽子将它扣回了头上,抬起头望着高他两头的伽罗尔。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才有些结巴地说道。

“先...先生...您也是来买报的吗。”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请问你有这里的地图吗?”

“地...地图吗。”

男孩在叠好的报纸中翻找着从中拿出一张地图。

“只要3马顿,先生。”

伽罗尔也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递给了男孩。

“不用找了。”

接过硬币的男孩这才抬过头同伽罗尔对视,当他的视线同伽罗尔相触时,一个在童话故事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词语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纯洁]

从未见过的颜色,像是湖水一样平静而透彻。

即使现在身边也会被那种静谧感染,变得平静

他是从哪里来的?

孩子藏不住心中的疑问。

“先生您是其他地方刚刚来到弥什罗郡的人吗?”

“哦?是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通过眼睛吗?”

“嗯,先生,您的眼睛很漂亮。”

“谢谢。”

男孩好奇与惊艳的目光触动着伽罗尔感性的一面。

伽罗尔隔着帽子揉了揉男孩的脑袋。

低头看起了地图。

“虽然有些冒犯,但先生您想去哪?”

“西卡塞尔区普林街23号。”

男孩听到后眼前一亮。

“那里离我家很近,我可以带先生您过去!”

又似乎想到什么叹息一声。

“但我的报纸今天还没有买完。我答应过要给妹妹买糖吃……”

看着男孩冻得发红的耳朵,和布满磨损破洞的手套,稚嫩的手指从那些破洞中探出,一抹旧时的记忆缠上了他的心头。

我这样做就一定是对的吗?

哗啦~哗啦~

一小兜的硬币被被摇晃着摆到了男孩的面前。

“你的这些报纸我都买了,一部分拿给报馆吧,剩下的自己留着,买双好点的手套。”

“先生我不能这样!教堂的嬷嬷告诉过我,没有劳动就获得的报酬是恶魔对人性之恶的引诱,我不能收下这笔钱。”

男孩恐慌的神情好似听到了来自魔鬼的沉吟,连带看着伽罗尔的眼神都染上了一丝警惕。

没有想过男孩的这种反应,伽罗尔递出钱袋的手也不禁颤抖了一下。

沉默,思考与理解

伽罗尔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将钱袋收回包里。

他看到男孩坚定的坚定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与犹豫。

大手罩在了男孩的帽子上,轻抓抚摸了几下。

“那好吧,小先生你先去工作,我在这等你。”

“哦,好的,应该很快就完事。”

男孩刚刚从错失了赚快钱的良机中清醒过来,虽然有点后悔但不算太难过。他也不希望自己靠着别人的施舍活着。

男孩扶正被碰歪的帽子,抱着报纸再次跑开。

“还真是个好孩子啊。”

伽罗尔走到路旁找到一条长凳,放松的仰躺了上去。

吱呀......

“好像不太结实。”

伽罗尔放弃了把行李也放到上面的打算。

转而放到了身前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

从再次从怀中掏出那张皱巴的信封。

“您是怎样的人呢,信封先生。”

布满老茧的手拭过信纸。

回想起刚才的男孩谈到家庭的快乐与那副倔强的样子,伽罗尔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下意识的就像帮助那个男孩。

想起教堂神父朦胧的身影,他清晰的声音却仍在徘徊。

“如果你仍觉得世间存在悲苦,那便是吾主向世间施以慈悲的目光,不要问自己有什么,要问问自己所缺少的......阿门。”

天青色的瞳孔中圣人雕塑手中的利刃仍高高举过头顶,白色飞鸟披着阳光掠过远方古老教堂的尖塔,工业的鼻息自工厂高耸的烟囱中呼出。

或许我只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伽罗尔沉思良久。

虽然我无力帮助所有人,但这是我能做到这仅有的自私的善良......

遵循您的嘱托我来到了这里,我的父亲。

街上已经没有了初到的清冷,来往的的行人多了起来,咖啡馆的侍从早早的支起了桌子,绅士与贵妇乘坐着敞篷的蒸汽机车驶过广场。

这座城市正在苏醒。

“先生!”

男孩稚嫩的嗓音将他的意识唤回。

“现在带路吧.....嗯?”

男孩无所顾忌的笑容,让伽罗尔微微一滞。

“问一下,这位善心的先生您的名字是什么?”

男孩向伽罗尔笑着问道。

伽罗尔也回以明朗的笑容。

“叫我伽罗尔就好,伽罗尔.波利塔.瓦尔多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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