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水滴自墙缝渗出滴落在石砖制成的地面上,借助着窗口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墙壁上暗沉的血迹与指甲留下的刮痕,有的虽然已经随着岩石的风化变得残缺斑驳,有的则如同昨日刚刚刻在墙上的诅咒引人脊背发凉。

发霉的黑面包,沉淀着污泥的土质陶碗。

污浊的空气中尸体腐败的味道挥之不去。

与残破腐朽的囚笼不相应的,却是那开遍囚笼的黑色百合花,以及那侧倒在地上被花群簇拥着蜷缩起来的少女。

“该死的魔女,可憎的畜生,你为什么还活着!”

面目狰狞的士兵握紧了手里的步枪,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把我的父亲还给我!"

衣衫破烂的少女匍匐着,纤细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裙摆。

“哈哈哈,你毁灭了我的所有,现在却告诉我你不是有意的?”

苦笑的少年缓缓拾起地上的手枪,将其指向自己的脑袋,按压扳机的手指逐渐用力。

牢房中的少女蜷缩着的身体在颤抖,她紧紧咬住自己的手指,试图用疼痛遮掩住这些咒怨的回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这个叛徒,恶魔......”

咯血的圣职者至死依然怀抱着祷言。

“魔女行走于世间,这是对吾主的忤逆。以圣女之名......

银剑燃起的圣焰照亮了圣徒布满疤痕的脸。

“你是魔女,地下深处哀嚎的幽魂,是侍奉陨堕君主的婢女!”

审判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他,如同注视着魔鬼。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鲜血沿着咬破的手指滴落于地面,沿着砖缝蔓延开来,随即几簇绿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砖缝间生长起来,最终一朵黑色的百合再次绽开。

姣好的面容布满灰尘,双眼则紧闭着,泪水止不住的沿着脸颊流下。

少女痛苦的呻吟挣扎着,如同被猎人箭矢射中坠落在地的鸟儿。

“她一直这样吗?”

“从关进来的那一天一直就这样。”

“魔女竟然会感到痛苦懊悔,这可真是个稀罕事。”

灰暗的过道中传来阵阵脚步与谈话声,一抹金色的火焰照亮了过道尽头。

“安静,不要在魔女的耳旁言语。”

“知道了,冕下。”

少女的挣扎逐渐平息,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她看起来要醒了。”

一个卫兵小声说道。

“嘘------”

“你们两个不要往前走了,我自己来。”

身着红衣的神职人员伸出手抓住了走在自己前面的卫兵。

卫兵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向其微微鞠躬。

隔着厚重的铁栅栏,红衣人缓缓蹲下,手举着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火把照亮了少女的侧脸。

他平静的注视着,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寒芒。

伸出手向后摆了摆,卫兵会意离去。

“起来!”

他用着不容置疑语气说道。

少女绻缩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身上的枷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红衣人与少女的目光相撞时,少女的眼中突然如幻觉般闪起了些许对希望及救赎的渴望而又转瞬即逝,只剩下如垂线木偶般空洞的无望,将头再次低下。

魔女也会渴望救赎吗,看着少女沉寂的眼神红衣人的内心不免浮起一丝疑惑。他扭过头看向仍在跳动的圣焰。

而且对圣焰没有反应,她真的是那个象征着灾厄的魔女吗?

“异端女子,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吗?”

少女干燥的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红衣人只好俯下身,让耳朵贴近一些。

“我杀了他们。”

少女凝望着金色的圣焰,火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泥泞。

“我不是魔女,我无意招致灾厄,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死,我不是异端,我......对不起.....。”

少女低声呜咽着。

红衣人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可辩解的了异端。”

“来自宗教裁判所的最终裁决已经下达了。”

他顿了一顿,皱起了眉头。

“明天就是你的审判日了你有什么遗言吗?”

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大,咬紧了嘴唇,泪水夺眶而出,空荡的地牢里回荡着少女的啜泣声。

在咬牙哭泣不知多长时间以后,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些许,转过身缓缓从破烂的衣服里掏出一枚金色的怀表捧到胸前手指轻轻摩挲着其粗糙的表面,背对着红衣人的双肩颤抖着,片刻再次转身放到红衣人面前的地板上。

“是吗......是这样吗主教冕下,我能恳请您把这个送到弥什罗郡的圣.约书亚神父家吗?我请求您。”

主教拿起地上的怀表收回手,凝视着这枚布满刻痕表漆脱落的外壳良久。而后塞进了怀里。

“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转身把火把靠在一旁的墙上,接着从长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卷轴,郑重地展开。

少女抬起头看到了卷轴镀金的印章,她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来自大圣堂教宗的直接宣告。

“圣徒迪卡萝娅.瓦尔多纳.圣.约书亚原名伽罗尔.波利塔.瓦尔多纳,以魔女身份伪装行走于世间并参与巴利塔尔屠杀事件,黄橡木异教徒等事件,经审判庭及圣殿裁决现剥夺其教籍,明日执行审判!裁判理由......”

纤细的双手紧紧攥住盛开的百合,花瓣从指缝探出落入地面。

【Ex cinere,ad cinerem】(尘归尘,土归土。)

少女闭上了眼睛。

回想起以前教堂唱诗班的日子总是温暖,宁静而温馨的,她与神明是如此的接近,仿佛伸起手便能触及神明的辉光。

“可悲的未来啊,你为何对我如此残酷。”

“悲怆的命运啊,你为何对我如此悲苦。”

“可憎的希望啊,你为何对我如此嘲弄。”

“圣女扛起世人之苦难为世人所歌颂,圣徒追随圣女之火种为世人所仰慕......”

蓬头垢面的少女低声歌唱着,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地牢,时隔一个月再一次的抬头看到了昏黄的天空,而后被迅速赶来的士兵戴上了更多的枷锁。

“别唱了!闭嘴臭女表子,”

枪托重重砸在少女的背上,少女只是闷哼一声。

“恶魔的侍女在唱《圣光的哀歌》?真是令人感到作呕!”

镣铐禁锢的双脚艰难的移动着,士兵手持着步枪抵在她的脑后。

“吾主安抚着迷途的羔羊.......”

“我说了,别再唱了!”

士兵一脚踹在了少女的后膝,她被迫跪倒在地上,但脸上维持的只有那如同无风湖面般的平静,在一众人慌乱的神色下显得格外的违和。

“宰了她!然后把她的头颅悬挂在圣城的城门上!”

“血债血偿!”

叫骂声充斥着少女的耳畔,她无神的眼睛凝视着地面上的砖石。

“给我起来!”

跪地的少女被士兵一拥架起,抬向远处正在熊熊燃烧的十字。

天青色的瞳孔映照着围观群众的鄙夷,愤怒,与恐慌,哀痛。

是不是自己当年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呢?眼睛还是好疼......

戴雅......你当时也经历过如此的审视吗?少女对心底问道,没有回声只有无尽的沉默。

双眼再次变得模糊,怎么办好像又要哭了......我真的是魔女吗......魔女也会流泪吗......

黑色的百合花自少女身后经过的石板路上生长绽开而后迅速凋零。

众人高呼着异端之名,将神罚施加至罪恶!

【Efficio homineem verum】(使人成为人)

使魔鬼成为一个人很难,但使人成为一个人更为困难。

处刑台上的圣徒默念着祷语,如雕像一般站立着,手中的链锯剑垂落,剑指大地。

牧师在大声宣读着魔女的罪名,斥责恶魔的可憎,又祈求着上天的怜悯。

“愿吾主宽恕你的罪恶,你的魂灵会升至天堂,你的肉体则湮灭于世。”

牧师的声音如排山倒海的巨浪回荡于广场的上空,一阵又一阵拍击着少女的心灵。

少女赤裸着双脚迈上了通往高台的台阶。

“愿圣女燃尽你的罪果,重拾你的信仰,灵魂归于圣堂。”

牧师的音量逐渐加大,风声在耳畔咆哮着嘶吼着。

“吾主啊,请宽恕我的罪过。”

少女紧握着染血的十字架,艰难的向上攀爬着。

“戴雅,我让你失望了吗?"

“准备审判净化!”

在牧师一阵高喊过后,这场审判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士兵粗暴的将她按在由圣人灵柩制成十字架上,绑住她的手脚,束缚住她的身体。

她的眼睛依然是如此的平静,没有丝毫的反抗与挣扎,就这样被固定在枷锁上,好像她才是那个站在一旁的行刑者一样。

圣徒终于结束了他的祷言,他默默地提起了链锯剑,伴随着蒸汽的喷吐,引擎带动链条高速旋转,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圣焰在其上缠绕与机魂达成了完美的共鸣。

听着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少女就这样闭上了她的眼睛,等待着她期待已久的解脱。

在一阵嗡响过后,引擎的轰鸣声熄灭了,高台在一阵短暂的沉静后突然爆发出一片哗然。

意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发生,少女睁开了她天青色的双眼,怔怔地看着陷入了震惊和茫然看向一旁的牧师。

沿着牧师的视线望去,圣徒的链锯剑静静的悬于她的头顶,与之相伴的还有那几分熟悉的面容。

“圣徒阁下为什么您要停止这场审判!”

牧师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沉声问道。

圣徒向后退了几步,收回了他的链锯剑重重插在地上,回归了他原本的站姿。

“这场审判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注意您的言辞,圣徒阁下,你现在是在违抗来自大圣堂的命令!”

牧师面露惊讶显得难以置信,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做,你是吾主的忠嗣!你应是行走于人间的完美之人!”

“你见过魔女的眼泪吗?”

圣徒沉声问道,在圣徒宽大的兜帽下牧师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围的士兵及台下的群众一脸茫然的望着高台上对峙的两位圣职者,议论声一阵阵传来。

牧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神的代言人怎么会为危害人间的异端说话。

“鬼知道!但你现在的怜悯就是对吾主信仰的动摇!”

牧师彻底疯了指着圣徒的鼻子骂道!

“圣焰熄灭了。”

“什么?”

“圣焰熄灭了。”圣徒解释道。

牧师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冷汗自头顶流下。

“吾主怎么会拒绝对魔女的审判,这......这不可能!”

牧师摇头晃脑面色惶恐的看向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少女。

少女天青色的双瞳与之相对,牧师感觉到了来自不知何方的注视。

恍惚间如同一团乱麻突然被解开化为一条明晰的丝线牧师意识到了什么,嘴上默念着随后两眼一白倒在地上。

周围的士兵与群众见状顿时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尖叫声,谩骂声不绝于耳。

圣徒沉默着迈过倒在地上的牧师走向少女。

“我是该叫你迪卡萝娅小姐,还是该叫你伽罗尔先生?”

悠闲的调侃自兜帽下传来。

没有理会圣徒先生的询问,绑在十字架上的少女的平静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昏黄的天空上,记忆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个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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