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不加糖市是一座非常贴近自然的现代化城市，城市整体规划呈月牙形，而森林就位于月牙内侧的弧形地带，被城市包裹着。

而在月牙外侧，更广袤的森林包裹着城市，仿佛置身于一片深绿色的海洋中。

和其他城市不同，红茶不加糖市并非历史上就存在的城市，而是织女星诞生后以几座原本存在的小镇为核心建设的新兴城市，因此这座城市是没有‘古代传下来的旧名’的，自建成之日起便一直使用这个名字——当然，这个名字本身也是贴合实际的，这座城市确实盛产红茶。

在红茶不加糖市的中心地带，树立着一座纪念碑。

这座纪念碑的造型非常独特，看上去就像一根凹凸不平的螺旋石柱，螺旋一层层的从石柱最低端盘旋至最上方，螺旋的缝隙中雕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顺着螺旋的方向重叠在一起，一路向着石柱顶部蔓延。

这些人物形象看上去扭曲而比例失调，像是在表达某种动态的变化，而不是单纯的静态人物形象。

柯翋翗昂首望去，依稀可以见到扛着农具的人、拿着刀剑的人、扛着步枪的人乃至不计其数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两个是完全相同的，仿佛是成千上万的人汇聚在一起，就像阶梯一样，后面的人踏着前面人，一步步绕着石柱螺旋向上走去，组成了这根的石柱。

柯翋翗看着一旁的介绍栏，才知道这座纪念碑的名字——螺旋上升（Spiral Rise）。

这座纪念碑并不是战争纪念碑，但因为纪念碑上有表现世界大战的相关内容，因此往往也会被当做战争纪念碑而吸引新婚情侣前来祭拜。

这座‘螺旋上升’纪念碑并非由织女星设计，而是由中子星进行设计，相关团队在选址确定后抵达织女星进行实地雕刻，织女星只提供了建造材料。

因此这座纪念碑实际上是中子星制作的一件礼物，用于纪念织女星科学院成立170周年的礼物，承载着双方的历史友谊。

柯翋翗没去过中子星，对于中子星了解不多，只看过他们的历史书，顺带听弗莱彻等人提过一些中子星的前身，也就是启明星的事情。

据他们说，中子星人有着传承自启明星人的死板与冷漠，具体表现在做什么事情一定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缺乏变通精神，以及看待事物非常的冷漠甚至是冷血。

中子星人看待事物很少采用‘敌我立场’，也极少采用主观态度，这从他们的历史书中可以得到体现，他们对于璇玑星和织女星之间的战争描述极其理性，甚至可以说是冰冷，既不站在侵略者的视角论调上，也不站在被侵略一方的人民情感上……

柯翋翗记得弗莱彻说到中子星的时候用过一句话，叫‘理性的极致就是冷血’，这一点不仅体现在中子星对其他科学院历史的表述中，甚至连他们对自己历史的表述也不例外。

明明百日死潮埋葬了启明星数以亿计的生命，可在中子星的历史书中完全看不到任何哀伤与惋惜，表述极为平淡，就像是阐述着一件如生老病死般的寻常事。

就像眼前这座纪念碑，似乎并没有织女星纪念碑所蕴含的那种意境或者是含义，看上去更像是表达某种抽象的事物而不是具象的事物，直直的耸立在那里，亦如中子星的历史书一样，理性而又冷漠。

在这座纪念碑附近便是红茶不加糖市著名的‘咖啡壶’大楼，看上去是一座前半部分着地前倾，后半部分向上抬起的建筑，便如名字一样，确实很像一只正在倾倒液体的‘咖啡壶’。

‘壶嘴’并非装饰，而是真的有水流出，像瀑布一样落入‘咖啡壶’旁的‘咖啡杯’中，那是一座多层的露天游泳馆，本身也是‘咖啡壶’大楼的配套建筑，只不过如今和‘咖啡壶’大楼分别由两个不同的机构使用。

柯翋翗在警队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栋大楼，因为这栋大楼如今正被红茶不加糖市的警队使用，本地的警局就位于这栋建筑内，而临近的露天游泳馆则属于公共机构，平日免费开放。

当初修建‘咖啡壶’大楼的时候，正值战前的织女星盛世，当时为了让这座建筑翘起来可是费了不少周折，这座建筑本身也是被列入织女星经典建筑名册的，是织女星高超建筑工艺的体现。

由于内部安置了一套净水系统，因此从‘壶嘴’流下的瀑布其实是净化后的水，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设计，是因为这座建筑最初本打算供一个关于‘水资源利用’的博物馆使用，这套净水系统正好用于显示博物馆的主题。

可随着启明星垮台，织女星经济衰落，原本打算设立的的‘水资源博物馆’被取消，最后把红茶不加糖市的警局搬了进来——之前为了合理化利用建筑，红茶不加糖市的警局一直位于森林深处的木制建筑群内，那里原本是伐木工人和巡林人的木屋群，结果导致每次出警都必须穿过森林赶往市区，非常不方便。

柯翋翗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在书上看到过这里的警局曾是织女星仅有的按科室分散在近百座小木屋的执法机构……

她们二人来此自然不是要参观警局，只是想看看这座织女星鼎盛时期修建的奇特建筑。

利与义看到警局附近有一块介绍栏，走过去看起了上面的文字，基本上是讲解这座‘咖啡壶’大楼历史变迁的内容。

他注意到世界大战期间璇玑星曾轰炸过这座红茶不加糖市，当时为了防止‘咖啡壶’大楼发生意外，织女星曾经将这座‘咖啡壶’大楼放平，战后才再次倾斜放置。

利与义转头看向‘螺旋上升’纪念碑的位置，那里曾经有一座大花坛，世界大战期间被璇玑星的炸弹摧毁，此后便一直空置，直至那座纪念碑放置在那里……

虽然织女星与璇玑星的战争主要发生在盈洲与云山半岛，但并不意味着汐风四岛就是安全的。

为了破坏织女星后方的物资生产，璇玑星不断动用东大陆的空军跨海对汐风四岛沿海的城市进行轰炸，由于战事吃紧，与南斗星的拉锯作战需要大量的空军提供支援，这样的空袭规模一直很小，但依旧对织女星造成了一些损失——利与义在指认现场的时候曾遇到过被俘的璇玑星飞行员，这些是对方告诉他的。

说来那人也是倒霉，执行任务归来原本打算降落在璇玑星控制的机场，但由于通讯出现了问题，璇玑星早已从当地机场撤离，机场落入了织女星之手，而他就这么直接降落在机场上，当场被俘。

倒霉……被织女星俘虏是一件倒霉的事情吗？

照理说，作为军人，要么夺取胜利，要么战死沙场，哪怕撤退也应该有条不紊，投降被俘这种事情是毋庸置疑的耻辱，可他却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利与义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他觉得在被俘这件事情上自己还是有所收获的，至少亲眼从另一方的视角看到了这场战争所带来的一切。

而且在‘军人职责’这一方面，他已经竭尽所能了，至少为璇玑星战斗到最后一刻了。

至于被俘，这不是他的本意，但确实是这样的结果，他也无话可说。

“在想什么？去非？”

“没什么……”

听着柯翋翗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利与义微微叹气，转头看向对方。

在日光的沐浴下，柯翋翗周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这样的景象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百看不厌。

自己仿佛是一个满身血污的魔鬼，而对方身上的光芒驱散了自己身上的污秽，照耀在自己头顶，与自己一同行走在黑暗中。

“只是在想如果我没有被俘，一切又会怎样？”

利与义知道说这种话是煞风景的，但他不想欺瞒柯翋翗，所以只能实话实说。

实话是不讨喜的，但总要有人去说。

“我会身在何方？又会做些什么？”

看着微微侧开目光的柯翋翗，他继续说道。

“那时候，天羽又是否会来到这里？身边站着的又会是谁？”

“别说了……”

柯翋翗试图打断利与义，她目光看向利与义，随即转向一旁，最后又转回利与义脸上。

“抱歉……我不该打断你的……”

“没事，天羽只是做了自己心中想做的事。”

听利与义这么说，柯翋翗脸上微红，侧过目光，不知利与义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又想油嘴滑舌吗？

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就像一个红苹果，而利与义就这样凝视着她。

说到底，被俘也好，侥幸逃回璇玑星也罢，战死沙场又能怎样，都是这世间的道路之一……

人生可能有很多道路，而当这些道路汇聚在自己面前，自己该作何选择？

他看着柯翋翗的脸，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人生哪有那么多选择？

如果真的有这么多道路摆在自己面前，自己根本就无须选择。

自己是幸运的人，没有倒在最后一场战斗，也没有逃回璇玑星，能够站在柯翋翗身边。

自己为什么要做选择，自己明明是被选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