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安全了。暂时。”莉姆莉尔说。

法艾也松了口气。

她拔出胸口的大剑扔在一旁，终于有空问一个比危机更重要的问题：“蒙太奇拼接而成的我，哪个部分你比较喜欢？”

“我都喜欢。”莉姆莉尔即答。

“是哦。”

得到了明知故问想要的那个满分答案，被哄高兴了的法艾露出一个羞涩笑容。

她花了三个月时间，想了两个办法来说服自己接受星辰之间的命运，但回过头来，没有一个比莉姆莉尔这句漂亮话更有效。

她可以不是完美的，甚至不是完整的；她可以想不通一些事情，即使那是最重要的自我认知，迷茫、凑合、得过且过，像一件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仍然会有一位少女愿意观测她。

法艾的往事同样流转于她的眼眸中，但潮水褪去，留下来的仍是站在雨中的那个身影。

世间全无意义，你愿意抱一抱我吗？

莉姆莉尔说：好啊。

——于是从今往后，就会有碧蓝色的晴朗天空一直伴随她巡礼的脚步。

法艾把雨伞向上一抛。

原本纯黑的伞面受残留在周围的魔力影响，竟在夕阳中晕染出颜色，像是每个角落都泼洒上各色颜料的画布，杂乱而又活泼。

而在同时，同样的变化也在法艾身上发生。

列车追赶上了夕阳下沉的脚步，地平线上的暖色余晖像一层滤镜，给周遭一切镀上金边。

光落在法艾的乌黑长发上，却没有再离开，温柔细心地将每根发丝晕染成与夕阳同样的金红。迎面而来的风又像一双双无形的手为她梳妆打扮，为她滤掉发丝上初染的浮色，呈现出了温暖的粉色调；最后，扎成了一束粗马尾。

“雨停的时候，我就会死。”

法艾捋着鬓角碎发喃喃道。

“但在死后，新生的我可以从一个人的人生中解放出来，往后无论是怀念还是背弃，那都不再是我了。这就是我所失掉的乐园，亦是我为可能性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那支伞在空中盘旋着飞远，随着能力消退，没来由的雨也没来由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从隔壁员工列车方向传来的欢呼和鼓掌。

仿佛和瑟菲的战斗与互相试探也只不过是摄影棚中发生的故事，法艾成了扮演自己的演员，在戏剧落幕之后接受来自观众的喝彩。

“如此一来，我才真正自由且有了尊严。是这样的吧？夜莺小姐。”

“谢谢，夜莺，谢谢你……除了谢谢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我的心情。”

…………

…………

然后莉姆莉尔提醒法艾，适当感伤一下就差不多了。她们所搭乘的货运列车因为瑟菲的胡作非为受到了致命伤害，「No.41」降雨熄灭火焰只是让它多坚持了一小会儿没有解体，如果她们什么都不做，照这个势头，很快就会一头莽进江户城，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

“其实，瑟菲是在遵循特摄剧的「套路」。”

法艾神色凝重地说道。

“此话怎讲？”莉姆莉尔一副让我听听你又要放什么屁的表情。

“魔法的基础是法阵，法阵的基础是符文，而符文的基础就是概念。越靠近原型概念，就越能发挥出符文的力量。”

“时间紧迫，你快点说！”

“简单点来说，就是在水都星这个特摄的故乡，遵循特摄的战力叠加模型，就很可能真的获得所谓的‘保护期’！而保护期是一次性的，只要出场就会不可逆地消耗！瑟菲暂且撤退，是为了让我们的保护期浪费在拯救列车上！”

莉姆莉尔已经在拼命挥手，寻求天上那两架闪刀机、以及他们背后防卫力量的帮助了。

闪刀机-01机翼上的警示灯闪了几下，他似乎接收到了莉姆莉尔的求救。但是他们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盘旋了几圈就消失在江户城方向的天空尽头。

“「No.41 南十字的旅鸽」，堂堂本体周目，能力只有一个下雨？”莉姆莉尔问道。

听出了莉姆莉尔语气中的嫌弃，法艾反驳道：“那可是创造液态水，创造！而且还能在雨中凌空行走！那你的「猫饭」又如何，结合两个魔女的力量，就只能啃一啃铁棍？！”

莉姆莉尔也急了，大声申辩：“大剑也能吃下去的好吗！她锻造的时候用了多少能量，我就能吸收过来多少，转化率100％！”

“转化了也没见你力量增强啊！”

刚才那幅真情相托的景象犹如幻觉一般，两人在疾驰的列车顶上互相嫌弃起来。

“没办法了，只能尽力试试了……”

法艾作为成熟的大人，率先退一步结束了无意义的争吵，她呼唤出角色选择界面，让胶卷构成的轮盘围绕着自己旋转，试图通过与过去周目证件照对视的方式激发一点解决现状的灵感。

她看到了「No.23」。

排行23的杜鹃掌握着苍塔密传之活体触手，乃是世不二出的可怖绝学，顺带也略懂“心能”，也就是制造这些人偶肉体的失落科技。法艾连忙把这个周目加载出来，刹那之间就像开启了声呐系统，车厢中由近及远所有人偶的位置和状态都传入了她的脑海。

同时附带的还有一整套使用手册！

水都海关将游客催眠后送入黑工厂进一步加工成肉人偶，为了方便管理，每个批次都设置了局域网。法艾接入这节车厢的网络，就好像把这些还没得到指令的人偶变成了自己控制的僚机。

“谢谢你，杜鹃！”

虽然这么做导致法艾被网络识别为“女仆长”，严格来说只是高一级的精英人偶，但她转头就把自己的所有权归结到了莉姆莉尔名下。问题解决！

法艾很快在编队列表中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考虑到入境时间，并不意外。

【小白】

【7级 近卫】

“是那位在我们眼前被改造的银河刑警！他的职业也是近卫……嗯？为什么会有游戏职业？”

“游戏职业？”

莉姆莉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整个作案手法就理清楚了！这是经典的诈骗对象筛选！水都星在外发行《新吉原狂歌》，用创建角色时的问答题排除掉能够发现异常的聪明人，因为VR头盔是被封禁的违法平台，用户不可能报警，也不会费力调查下去……而那些没有察觉问题的人，就在玩游戏的清醒梦中感染模因病毒，陆续被引诱到水都来圣地巡礼。海关大厅通过账号数据找出这些游客，VIP通道的员工就能用触发词顺利催眠他们！”

法艾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很厉害。

随着她一阵捣鼓，封印着刑警小白的碳素工件发出噼噼啪啪的开裂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中解放出来，瘫软地摔落在地上。

“成功了！”

法艾跳进车厢，将小白扶起来。

“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唔……？”

小白的眼睛忽闪忽闪，似乎没有理解状况。

“我……我怎么了？我潜入了水都星，然后……贵宾通道……呃啊啊！”她抱着脑袋惨叫起来。

“我的、我的名字是——”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法艾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

莉姆莉尔出言提醒：“你被海关人员催眠了。这位……便衣先生？我上车前抽空和安娜了解过了，你就是负责水都游客失踪案的＆＃警探吧？”

小白在法艾的山谷里睁大眼睛，听着这个陌生的、仿佛乱码般的名字，思维和意识终于回归正轨。

“……被催眠的时候，我其实是有记忆的……但就像在身后看着自己的身体行动，意识也很模糊，无法思考。我被他们用生物科技改造成了女生，不对，人偶？这就是失踪者的去向吗？！”

她第一反应就是找手机向上级报告情况，却只摸到身上轻飘飘的裙装。

法艾递给她一根皮筋。

“？”

“把头发扎起来，我们先一起想办法停下这辆车。”

“……好。”

小白用生疏的动作勉强把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站起。她明显还很不适应新的柔弱身体，四肢长度全部缩水，熟悉的景物仿佛等比例放大，就像近视眼把握不准距离，动作都很别扭。

而且还被恶趣味的水都人换上了一件可爱小裙子，大脑里植入的人偶控制芯片在耳边低语，时刻提醒着她：她是法艾编队中的人偶，她们的主人是莉姆莉尔，而她只是一台被操控着行动的终端，一具尚未被赋予职责的人偶素体，在本地法律中甚至不算是人，只是跟随在主人身旁的物品而已。

她的表情有些苦涩：“天生邪恶的水都人，我饶不了你们！变成这个样子，该怎么归队啊……唉，不想了，现在是要突袭车头占领驾驶室？发把枪！”

巨锻匠形态莉姆莉尔在狼藉的战斗场地中捡来两坨金属碎块，现场搓了一根长枪递给她。

“不是这个枪，手枪，手枪有吗？”

“对不起，做不到，勉强用着吧。……不过你的计划倒很有参考价值。”

突袭驾驶室，拿下驾驶员，确实是简单有效的办法。莉姆莉尔见多了非人力所为的灾难，下意识把“火车是人开的”这件事给忘了。

但后面又是打架又是起火，驾驶员竟然像无事发生一般吗？莫不是全自动AI驾驶？无论如何，都有确认的必要——

由高举铁锅的莉姆莉尔跑步开道，法艾和小白左右护法，三人一节一节车厢地向车头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