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境界放在这里,当得是中流砥柱,为小辈们提点一二自无不可,甚至有点小题大用。
云溪桥不感兴趣,就如同他不知道当今天下有几位修为高深到所有人“爱戴”的强者,也不知道是否有好事者编几个顺口溜传颂当世的至强者,北地是谁承了王者之名,南方又谁为第一,西域又谁是魁首,东边谁执牛耳,最后来个中州的谁主沉浮做结尾。
不止如此,这座大陆上屹立长久的宗门教派都叫不出来,虽然滋养了众多的非凡人物,为这世间增添许多故事和传说,可他又没有听说过,真是不懂得,他也就能念叨个白家这个年轻势力,这是亵渎么?那他可以背一背名讳,这就算赎罪了吧。
洛寒商是默默观看下面的比斗,不知道她作何感想,是心中称赞后辈们的努力以及天资上的聪慧,又或是觉得愚笨不堪大用?不知道,她不爱说话,是除开白剑一以外不想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天生对事物冷漠,看太阳和看月亮心境也是一样的,唯一有区别的应该只在看太阳的时候眼睛是微眯的。
云溪桥不爱看这类比斗,校园比赛又有什么好玩的,把点到为止的剥开看就是演戏,没意思,要看就要看那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式的战斗,血流成河最好,要见血肉纷飞,腥气弥漫,白骨累累,那种憎恨无比,目眦欲裂才是最值得品鉴的。
“小孩你不看看么?”
那位女修看着云溪桥独坐一角,颇有一种精致人偶的毫无生气的错觉,洛寒商听言回望了一眼少年,是想讲话,但最终没有说出。
她在思量该怎么叫少年,依照之前那不愉快的见面顺着也叫“小孩”?不太稳妥,叫着名字么,可关系好像不足以撑起叫名的理所当然。
云溪桥对于“小孩”这种有带轻蔑的呼唤并不抵制,不算实打实的蔑称,也不至于纠结,看着那位笑盈盈的女修,云溪桥回了一句,“不好看。”
“那什么好看?”
不知怎的,对方有闲心问了一句。
“杀人好看。”
这样的回答不太符合他的容貌,和他那温润到稍微一弱就像是撒娇一般的音色,按照固有印象,他应该轻飘飘地说几句软话才是。
女修是乐呵呵地,挺喜欢他这种荒唐的回答,爱看杀人这不是该被批评的,这世间多的是喜欢直接杀人的呢,看永远是幼稚的。
“白剑一有在你面前杀过人么?”女修并不太在乎白家,更不忌惮白剑一,聊起她自然是轻轻松松,嘴里还嚼着果仁。
“没有。”云溪桥摇摇头,在自己面前,那位白仙子很乖巧,收敛锋芒,只露柔弱以示好。
“那真遗憾,这位修行界的天才,杀人的数量可不输名气。”
“她呢?”云溪桥好奇地指了指一旁置身事外的洛寒商,为了防止被她听见,说话刻意轻声。
那位女修是随了云溪桥,同样的轻声气语,可她明白,洛寒商听得到,以她的境界再过微弱的声响只要发出,都能清晰捕到耳里。
“也很多。”
洛寒商很想跟女修说一句“别逗小孩”了,云溪桥自身着实愚钝,这不能怪他,待在那座了无人烟,放眼望去竟是奇形怪状的动植物所在的孤岛,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自然也养不成聪明伶俐,虽然蠢归蠢,模样倒是绝佳,唯一的优点。
“你要是想看杀人倒也不是可以,你可以求一求你这位…洛姐姐,到时候她下去打着考验她人的幌子,一不小心把人杀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到她,洛寒商明显地看了过来,那位女修毫不在意,继续道:“杀死一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也没什么事。”
这番话终究是玩笑的言语,她明白洛寒商不会去做的,无缘无故伤人性命不是她的作为,至于少年去求她,应该也动摇不了她的“信念”,所以女修自然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形象,不在乎自己的门生,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逗趣蠢小孩的心思,十六七岁的年纪最好玩了,孩子气尚在却又掺杂即将到来的风流气息,女修乐得自在,也是不顾下方的比斗如何,她又不收徒,她在场只是表明琼华重视这场晋升,活脱脱一个象征。
女修认为云溪桥属于那种见不得台面的组织豢养专门卖于大人物消遣的玩物,而这类玩物不需要太聪明,只要容貌身段优秀即可,脑子不太灵光这不是扣分项,因为这样生不出叛逆的心思,也不会有伤害主人的行为。
她都想买一个了,但琼华门的规矩可不能乱,自诩正道必然正气凛然,光明磊落,搞这种事情要被抨击的,门内那些老王八蛋要做文章了,最喜欢搞人名誉,有的没的全写一通,有些时候真是怀念几千年前的日子,听说那时候见人不爽可以随便杀人,灭人全家也时有发生。
而非今夕推崇的正道,杀人这种事情不可随意妄为,要掂量惦量,万不得已不可杀,需含一口清气修行,说是杀人太多怨气缠身影响修行之路,容易半途夭折,所以还是得所谓正道行事。
女修眼神含着几分嘲弄的笑意,随后不执着少年,反而看下下方擂台的情况,进内门的试炼简简单单,双方对战,赢得一方进,下方两位弟子已经对峙了半个时辰,仍没分出胜负,女修有点头疼了,其余者分出胜负的时间最多一刻钟,若把时间拆成十份,七份在试探,两份在用言语激斗,最后一份才是出手。
但下面两位自始至终都在全力以赴,此刻是气喘吁吁,所有的本事都使了出来也奈何不了对方,无聊无趣的比试,小辈们的拼命,对于坐在高台上的人物眼里只是场小打小闹,女修口渴津津有味地喝着茶。
胜负是在又一个时辰过去终于分出一个侥幸胜出,另一个棋差一招遗憾落败。
云溪桥问,“还有多久结束?”
女修答道:“快了,你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尾巴尖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是洛寒商出手,女修洗去那身玩世不恭,是郑重地与那些弟子说,有谁愿意更进一步,有的话就再次挑战,话语很简短,不爱搞些谁都不爱听的形式主义,场面话不多讲。
只要求能够打退洛寒商,这可是一个好履历,女修没有把洛寒商的名号念出,至于有人会认出么?那就不得而知,名气是传的远,见过真人容貌在少数。
有心挑战的弟子是礼貌地对洛寒商行礼并称师姐,莫名的紧张拘谨,洛寒商的风姿绰约,实在是望而生畏,容貌仪态皆是不俗,一举一动不似凡人,如若站在场外心情是愉悦,会感慨这位师姐的美丽,但明知要与她对垒心情便是忐忑的,想从她脸上看着一点情绪,但始终是无悲喜,眉眼平淡,看谁都是一样的漠然,被看上一眼,莫名的卑微,莫名的不自在,总觉得自身有点破落了,是打心底开始审视自己的仪容仪表是否干净,发型是不是过于随意,穿着打扮是不是有点太懒散。
最先上前挑战的弟子是一位叫做“赵谏君”的弟子,身着一身红衣,鲜艳的颜色是琼华最偏爱的,红衣最是。
目光都一一凝聚在看台上,按照规矩,被挑战的师姐都是内门的天才而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外门的一定是鼎鼎有名,独当一面的人,不然又怎么会有力气敢踏上这座表演台?虽是下狠心的“表演”,可依旧有危险,除了生命的危险还有丢脸面的危险。
上了台,应该说些狠话,这是大家不约而同做的事情,语气上的畅快更能激发潜力,可面对她,有点不敢开口,最后只是恭敬道:“请师姐赐教!”
顶着首个登场的压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其中不乏可以决策她后半生是死是活的眼睛,视线聚集当真惶恐,比之先前更要命。
洛寒商静静地看着,绣着精致的银丝花纹的衣袍受着微末流动的气流吹皱,像是波光粼粼的清澈水面,似乎有要动手的迹象,云溪桥倒是关注到了洛寒商的发冠,没有别的原因,一顶精致的莲花冠,是让他联想到云远岫,同样的在冠中插着一支簪子,簪子本身有篆刻细密的经文,末端镶了一颗暖色玉珠。
有人认得这位赵姓弟子,于是开始回想起有关她的种种事迹,拜入琼华也有七八年了,年年都可以听她的名头,反正多姿多彩,有挑战内门师姐的勇气不足为奇,如若她都不敢,那谁又有资格,这么多年的修行必然不是毛毛躁躁的性子,逞强好胜,好出风头更不是会被遗留的糟粕,她一定有些本事才是。
一道青光是突然掠出,直射于洛寒商,只是瞬间便听闻极其锋锐的嗡鸣声传至耳畔,尖厉刺耳,洛寒商眼里映照着那快速刺来的事物,一柄袖珍小剑,清晰的痕迹看在眼里,而她则是缓慢抬手,把这柄容纳肃杀之意的锋利小剑攥在了手中,一切都消融了,那影响心神的嗡鸣断了,饱含杀意的凶器像是与空中崩溃解散。
都太快了,赵姓的红衣弟子还保持着上一息掷剑的动作。
殿内寂静无声,只余留对方那粗重的喘息声,也许是不相信为什么磨炼多年的一招使出后没有丁点作用,她很惊愕,更是不明白为何感受不到那柄亲自选用已久的剑,似乎真的没了。
但洛寒商的手里又是什么,一个呼吸她就明白了和这位师姐的差距,再怎么努力也企及不到这样的高度,又怎敢有撼动的心思,她曾经胆大妄为想过,一招应该可让洛寒商有所忌惮,第二招让其难以招架,第三招便是逼退,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不敢再有挑衅的意思。
颇为熟练的一招,闭着眼睛都能用出的一招,现在产生了陌生的情绪,仿佛从未领悟过这一招,也未有持拿过那柄剑,更有一种还在睡梦里的虚浮感。
洛寒商看了看手里的秀气小剑,这不是本身的规模,故意缩小给人误判,对付同等修为,同境界的对手是锦上添花的功夫,面对高境界则有一种投机取巧的滑稽。
握着秀剑的手温白细腻,手指清瘦秀美,她细细看了后,便道:“还你。”
轻轻的字句,那柄剑脱手就是向原主迅速飞去,拖着细细的残影,前进一毫剑身便是抖动膨胀,是一种有规律不突兀的增长,将要化作一柄正常大小的剑的趋势。
周遭无声,殿内似乎只有彼此二人,那些视线的灼热都消退殆尽,只感阵阵寒风吹来,裹挟着毙命的前兆,悄无声息地临近,应该接剑!心中是这般想的,可放下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冷风吹到身上,冷得浑身打颤,四肢麻木,灵魂深处涌起恐怖的颤栗,周身的气息都仿佛被冻结,只剩下一个念头,要被自己的剑刺穿了!
原以为的疼痛并未到来,冰寒的剑身也并未刺入体内被鲜血灼烫,洛寒商慈悲收手,那柄剑悬停在对方身前一寸后便直接地掉在地上,发出个清脆的咣当响声。
“你这个洛姐姐还是不爱给人一点展示的机会。”女修啧啧称奇,也为身穿红衣的赵姓弟子感到可惜,同时也觉得门主的决策又一次失败了,这是请洛寒商检验弟子的资质?分明就是打击,不知要粉碎多少颗高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