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戴着白色的高帽,穿黑白相间的祭袍。他从走过的地方播下种子,从那儿长出荨麻草、金皮树与鹅膏菌。人们为了歌颂教皇送上最宝贵的苹果,但那是神所不能接受的。于是他夺走了教皇的帽子,把它埋进了土里,等到明年春天,他们就会有好多全新的帽子。但教皇很生气,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帽子。

当莉亚与教皇相见时,教皇已经换上了新的帽子。它像是刚刚长出来的,来自大地,来自那顶最古老、最悠久、象征着最古老宗教的第一顶帽子。当然,它只是个新的帽子,和教皇的白色高帽没有多少关系。它只是样品,有着相似的模样却永远无法代表神以及他的最高权威。它坐在戴尔的身旁,以那富贵缠身的姿态高举右手的食指。莉亚知道他想要什么:世间一切的富贵与权力;他想做的不是教皇,而是神。莉亚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站在戴尔与他之间,在那个房间的门前。她看着窗子,看着天花板,看着爬过墙角的蜘蛛。雨还在下,天黑了也还在下,明天会下,后天也会下,一直会下。莉亚得到了教皇的赞许,但她不想要那顶不好看的帽子,她只想要做她自己,仅此而已。

整个曼彻斯特都被大水淹没,接着是隆德尔,甚至整个世界都被大水淹没。一艘大船满载着权贵驶过海面,剩下的人们都变成了海豚。他们在夕阳的照耀下跃出海平面,熠熠生辉。莉亚被戴尔的响指带回了家,她看向教皇、戴尔以及余下的空间。她听见的只有耳膜里传来的嗡嗡声,那感觉从教皇的推举开始,一直到莉亚被宣告成为下一任女王为止结束。某种不稳定的、具有破坏性的光线冲破了雨夜的乌云。它照进了堡垒深处,那个决定世界的房间。莉亚、戴尔、威廉,以及所有堡垒里的人都惧怕那光线。只有教皇不怕,他和他的所有爪牙——那些代表魔鬼的存在——都为那光而感到兴奋,那是魔鬼得逞的笑脸。他给了神的孩子两个选择,两个都不是成为浮士德。

喝下了咖啡,莉亚还是无话可说。她就像一颗蘑菇,看上去是一颗独立的个体,实际上不过是一切环绕世界的菌丝所推举出来的代表。她看见了教皇的帽子,渐渐地,教皇成了一颗硕大的、没有脑袋的牛肝菌。它长在椅子上,长在那打了蜂蜡的木头上。她说:“我拒绝,两者我都拒绝。”

巨大的牛肝菌晃动了菌帽,飞舞的孢子很快散播向了大地。它转向戴尔,从那一刻起年迈的父亲再也扛不起大旗。他感觉到了虚弱,就连魔法也无法将其治愈。他走向莉亚,有生以来第一次怒斥道。“蠢货!”

莉亚回答。“你说得对。”

巨大的牛肝菌又晃动了菌帽,这次将莉亚赶出了房间。那里等待着她的,是教皇的帽子们,以及威廉与希尔。他们都保持着沉默,就像莉亚不知道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她只觉得疲惫,只想尽快回家,回到薇尔莉特的怀抱中。她受够了占星术、炼金术、预言和占卜师。她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在那里她才能感觉到世界暂时的稳定与明晰。她来到庭院,凉台下,薇尔莉特已经在那儿。她披着莉亚的袍子,只点了一盏灯。黑暗滋长了寒冷,白天还是夏天,到了晚上就去到了冬天。莉亚踏上石板路,在黑暗中她看见薇尔莉特正冲她微笑。雨水已经渗透了她的鞋底,她想那是如海豚一般的感觉。

写信人在热带雨林中走了整整48日,朝着大海的方向进发翻过了五座高山与四个村落。她到达遗迹时刚好是一个雨夜。那时正值六月,断断续续的暴雨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到上一个村子时有个老者劝她放缓脚步,六月的雨林充满了泥浆与危险。它被蚊虫与疾病寄生,到处都是死寂一片。危险的魔物都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这样它们才能收集到足够的食物与饥饿对抗。然而写信人依旧执意前往。在她过去的研究中她发现,只有夏夜的夜空能窥见星月的能量。其余时间都不行,春天的星空还没苏醒,秋天的星空又太过猖狂。冬天最不好,因为星星在冬天距离地球最远,就连月亮都失去了光泽,只能依靠大地存储的微薄光亮。那是泥土、树木、青草共同努力的成果。它们存储着月光,以一种骸骨般的**饰冬天。

于是,写信人凭借坚定的信念与意志力穿越了六月的热带雨林。她在沼泽与泥潭中前进,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意志力穿越了无人涉足的领域。她饿了就吃野香蕉,渴了就喝沼泽水。她吐了20次,晕倒了10次,每次都凭借那令人惊叹的意志力战胜盘踞在她身旁的死亡。她的腋下长出了疝子,大腿磨出了水泡,刚愈合的伤口第二天就会溃烂。被荆棘划破的衣服,怎么也修不完整。然而,那些本该被称作苦难的旅途,却被她形容为一种雀跃。每况愈下的身体赋予她的是一种带有迷惑性的真实感。她说那感觉像喝下了杜兰根达西里翁酿的索托尔酒,它把她带到了极南的沙漠上,在那里人们靠酒挣了全世界的钱,却也因为酒找不到干净的水。愚蠢的他们把水都酿成了酒,直到死去都没有发现酒不能解渴。

然而写信人在抵达遗迹之后结束了旅途,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那座遗迹也同样没有准备好,她们都因为雨林闷热的雨而成为了自己,同样也都因为雨林的雨而结束了一次征程。写信人谱写了一份无人区的地图,而遗迹为蘑菇提供了养分。地表下的菌丝本来到不了那儿,它们总是在雨林的根系中迷路,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永远到不了遗迹。但自从有了写信人的地图之后,菌丝找到了路,这多亏了写信人。不然蘑菇永远爬不上无人来过的遗迹,这么一看是写信人害了遗迹,于是遗迹后来也害了写信人。这一切都有因果关系,只是它们全都躲在地下,躲在根系下那看不见的菌丝里。写信人回到了家乡,新来的村长已经开通了通往城市的道路。马车源源不断地驶来,落魄的村庄在一声声叫卖中变得繁冗。而写信人笃定,那不是她的家乡,那地方已经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再也不是她的家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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