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一时有些错愕。
“我的名字。”她解释道。
陌生女人的态度太过从容,使我认为自己进错门,我不由自主退出门外,重新确认了一遍门上的号码——302,确实是我的房间无误。
眼下的问题是这个女人。走错门?如何进来的?小偷?可她的态度不像。这人怎么回事,真的认为我只是在问她名字?看她一副在自己家的举止神态,她是否知道自己走错门?一连串问题接连涌上脑门。
“这是你翻出来的?”我一把拿起桌上的稿纸问她,这是目前最优先的问题。
“对。”她泰然自若地回答。
“你家的礼仪是随便翻别人东西?”我白了对方一眼,“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大门没关。”
“我记得我关了。”
“可我来的时候就是没关。”
“就算我忘了关,也不意味着你能未经允许私闯民宅,而且还乱翻东西。我要报警。”我拿起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她见状立刻把身体靠了过来,伸手想要阻止,百合的花香闯入鼻腔。我本无意报警,毕竟做贼心虚,看到屋主回来一般都会逃跑,现场也会一片狼藉。然而,仔细打量一下房间,比我早上出门时要整洁许多。再者,我对警察印象不佳。基于这些理由,我收回了手机。
“这个。”她拿起放在地板上的盒子,向我递来。
“这是什么?”
“荞麦面。”
“为什么给我?”
“我今天刚搬到301号房,想着和邻居打个招呼。”
我想原谅她,可看到她眼睛下方的泪痣,又想到她的从容,莫名地感到恼火,胸口燥热,急需发泄。我变了脸色,大声斥责道:“谁让你擅自进来的,还乱翻我的东西?”
“但房间很脏。”
“房间脏关你屁事,允许你打扫了?”我被怒火驱使,越说越起劲,言辞越发激烈,“滚出去,东西拿走,以后别来了!”
说完,我转过头,害怕看见对方哭泣的脸,希望她能识相离开。然而,等了一会儿,她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我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她非但没有落泪,反而表现出一副面对高山,跃跃欲试的表情。
“性格太暴躁可无法长命百岁。”青木一本正经地说道。
“和你无关,出去!”
“我会再来。”她留下这句话以及荞麦面礼盒,从我的房间离开。
“对帮助你的人恶言相向,对伤害你的人俯首帖耳。”白石龙也嘲讽道。
“闭嘴!”
“2016年3月30日,”白石龙也说道,“你从八王子站出来,前往新生宿舍。那时,你双手各提一袋行李,背上再扛一袋。路途遥远,加之行李的沉重,徒步前行绝非明智之举。出于节俭,你放弃乘坐出租车的念头,转而选择搭乘公交车,这意味着需要换乘两次。
在车上,一个越南女人鼓起勇气,用蹩脚的日语向司机询问下一站的信息。这时,一位坐在旁边的30多岁男性乘客,以一种轻蔑且高傲的语调,用英语对她进行了嘲讽:‘你的日语菜得抠脚,不会说日语就别说,还不如直接说英语,那样至少能让人听懂。’他的言辞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傲慢,这让你怒从心生。你几乎要脱口而出,想要严厉地警告他,没人有权去嘲笑一个努力学习的人。她之所以选择用日语交流,正是因为渴望融入你们。她为了日本人的方便,不说英语而是说日语,这是对日本人的尊重,她的日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嘲笑。可是,你终究不敢把这份不满诉诸于口。
随着车辆的行驶,窗外的景物不断改变,路灯的光晕透过车窗,落在你的身上。距离终点越来越近,你的心情渐渐沉入谷底。眼看着只要再换乘一次车就能抵达宿舍,却因一时疏忽,你误上了另一辆车。这一意外,让你错失了最后一班公交车。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你感到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地选择乘坐出租车。而这次的花费,远远超出你的预期。你心中充满懊悔,想着要是当初能够果断地选择乘坐出租车,就能避免这汗流浃背,负重前行的痛苦。
历尽艰辛,你总算抵达宿舍的门前。门扉紧闭,你掏出钥匙,却愕然发现,无论怎样努力,房门始终无法打开。门内传出音乐声,出于礼貌,你轻声请求门内的人为你开门。没想到,门内的人隔着门对你破口大骂。世间怎会有如此霸道之人?你的胸口有火焰在烧,但理智成了枷锁。你强压下踹门的冲动,再次以谦卑的语气恳求,希望能博得一丝同情。换来的,却是更加肆无忌惮的侮辱。‘要么你就用钥匙开门,要么就去睡大街!’门内的声音咆哮着。
你无计可施,只能再次拿起钥匙,试图开门,但大门依旧纹丝不动。时间白白过去一个小时,正值寒冬,外面北风凛冽,而你因为一路的奔波,内衬早已湿透,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你连连打喷嚏,门内却歌声不断。夜深人静,宿舍管理员早已睡去,你的怒火越烧越旺,却无能为力,只能在门外无助地搓着双手。
终于,在经历漫长的等待之后,房门被打开。你再次吞下心头怒火,低声下气地向对方道谢,同时一遍遍强调自己的钥匙不知为何无法开启门锁。毕竟初来乍到,你不想因一时的冲动而与室友结怨,影响未来的相处。然而,对方却再次对你恶语相向。‘你钥匙开不了门是我的错啊?’他的怒吼变成一记重锤,砸进你的胸口。更过分的是,他在骂完之后,竟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将你独自留在寒风之中。
他开门,仅仅是为了当面羞辱你。那一刻,你几近疯狂,脑中闪过无数杀死对方的念头。然而,你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胆量。你安慰自己,说你的克制是为了避免事态升级,于是继续站在门外,任由寒冷侵袭。
万幸,你在门口碰到另一位室友,对方给你开了门,你感慨他是一个好人。
然而,开心的时光并不会持久。给你开门的人进门后很快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你和那位不肯给你开门的人。你在心里管他叫‘地中海’,因为他是一个秃顶。
你站在门内,再次将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这一次,门锁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可就在刚才,你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开它。经过反复试验,你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只要门内的人用力按住球形门把手的按钮,外面的人即使有钥匙也无法打开门锁。你思前想后,犯人只可能是对你破口大骂的地中海。他竟还敢对你大吼:‘钥匙打不开难道是我的错啊!’事实摆在眼前,分明就是他的所为。你咬牙切齿,却不敢拆穿。
怒火让你的额头在冬日冒出汗水,但为了打破尴尬,也为了避免与地中海独处,你强颜欢笑,讨好地对地中海说道:‘我去买点喝的,你要什么?’
‘酒。’地中海说道。
大白天就喝酒,你越发从心底里鄙视地中海。
正如你所预料的,地中海并未给你酒钱。为了讨好他,尽管没有吩咐,你甚至主动为他买了一包烟和酒一起送给他,这些都是用你的钱买的。
你的心中充满对地中海的鄙夷,却依旧厚着脸皮地向他献媚。你告诉自己,只有如此才能在这病态的现实里生存,以此进行自我麻痹。”
白石龙也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细腻,将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以及深藏心底的思绪,一滴不漏地全盘复述出来。“别说了!”我大声喊道,“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懦弱!”
4月9日,出门时,同一公寓的其他住客向我投来审视的目光,眼中夹杂着几分鄙夷。
我没和对方说过话,他的目光让我很不自在。为什么突然这样看我?我试着回想了一下。昨天骂人的时候门没关,大概被邻居看到了。
登校途中,在道路内侧行走的一名女性的侧脸酷似青木。鉴于昨天发生的事,见到面难免会尴尬,于是我刻意放慢速度,没成想目的地是同一所学校。
越是想要逃离,越会深陷其中。中午,当我在食堂用餐时,一名男学生挂着亲昵的表情,在我对面径自坐下。
“那位美女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满校找你。”他好奇地问,他的脸上堆着笑。
我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仅此而已。我与他之间几乎没有过交流。对于他这种自来熟的行为,我感到反感。因此,我没有理会,默默吃着自己的午餐。
见状,对方并未收敛,反而继续纠缠不休。他用一种肉麻的口吻对我说道:“怎么不说话?告诉我又不会少你一块肉。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谁和你是朋友了?”我差点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还是选择了沉默。
面对我的持续无视,对方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他双目圆睁,瞪了一眼正在用餐的我,愤然离开座位。
在他走后,紧随而来的人是他想要打听的美女。
青木同样摆出一副亲昵的表情,她手中端着一碗拉面,若无其事地在我的对面坐下。
“找我有事?”我冷淡地问。
“必须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我有些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餐盘准备离开。
“等等。”青木从座位上站起,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由于起身太过匆忙,拉面碗被碰倒,汤汁四溢,桌面湿漉漉一片,就连我的衣服也遭了殃。
我瞪着青木,她急忙松开手,慌张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抱歉,我帮你擦干净。”她嘴上如此说道,鞋底踩着流到地板上的拉面汤汁,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向我倾倒。
我反应不及,被青木推倒在地,她顺势压在我的身上。这番动静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我又羞又恼,一把抓起青木的手腕,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她逃离了现场。
“疼!”青木在我身后抱怨,“你抓疼我了!”
在食堂的走廊上,我松开青木的手,向她质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在抬脚时明显停顿了一下,别把我当瞎子!昨天也是擅自进我的房间,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话音刚落,我注意到青木的嘴角微微上扬。
被小看了!顿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我失去冷静,忍不住一把揪住她胸前的衣襟。
“放手!没看见她哭了吗?”一名女子从走廊经过,为青木打抱不平。“只会欺负女生的男人,简直差劲透顶!”
我转向那名好管闲事的女生,她对我怒目而视。我又看向青木,不禁愕然——眨眼间,青木那张白皙的脸庞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多管闲事。”我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是一个雨夜,雾气朦胧,视线模糊。在滂沱大雨中,一个女人孤独地站在大桥边。她身穿白色连衣裙,没有打伞,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黑猫。突然,女人从背后掏出一把闪着亮光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黑猫。黑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白色连衣裙被溅出的鲜血染红。女人没有一丝怜悯,一声不吭地把小猫扔向湍急的江水。
4月10日, 我在无人的公园吸烟。当我点燃第四根香烟时,青木闯入我的视野中。我以为她又来找麻烦,赶紧掐灭香烟。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我身旁默默走过。
4月11日,我去M记吃饭时再次与她不期而遇。原来,这里是她打工的场所。她装作不认识,用店员的职业笑容将所点餐品递给我。
4月16日,在教室上第二节课时,我突然胃疼。我捂着肚子,艰难地走到保健室。当我掀开帘子,准备躺在床上休息时,上面早已有人捷足先登——床上躺着青木。我在她隔壁的床上躺下。
4月19日,在学校的图书馆,我随手拿了两本外国小说,走向位于后方倒数第二排靠边的空位。起初,坐我斜对面的女人兀自低头看书。当她合上书本瞥见我的脸时,仿佛看见了脏东西,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并迅速挪到别的座位。
我感到莫名其妙,仔细观察她的面容,这才发现她就是上次为青木打抱不平的那位好管闲事女生。只因对方换了发色,我一时没有认出。
回到公寓,一名少女背靠我的房门安然入睡。她周身萦绕着百合的香气,左手握着一束金色绳子,绳子的下端被巧妙地编织成网状,包裹着一个圆滚滚的西瓜。
“醒醒。”我拍拍少女粉嫩的脸颊。
“好慢。”对方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中带着怨气。
“你怎么在这?”
“我快疯了,想在你这住一阵。”
“到别处去,我这里太小了。”
“开什么玩笑!”少女猛地推了我一把,并对我投以白眼,“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会这么累的?”
面对少女的指责,我理屈词穷,只好从口袋掏出钥匙。
不得不承认,出于愧疚,我一向有些怕她。因为我的成绩下滑,父母对我的脸色日渐难看,而当我表明自己不想报考医学专业时,他们一气之下将我赶了出去。没过几天,作为我的牺牲,这位小我6岁的妹妹被迎进家门。
妹妹由里香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身高,如今中学三年级的她在旁人眼中,顶多只有小学六年级模样。看着这副柔弱的身躯,让人无法想象她曾因旁人说我的坏话而向对方大打出手。
门一开,由里香立刻皱起眉头,闻到房里的酒臭味,她捏起鼻子对我大加埋怨,说这里又臭又脏。听到小自己6岁的妹妹的批评,我有些不是滋味,即**言不虚,未免也太过直白。
“受不了就到别处去。”哥哥的自尊心驱使我做出反驳。
“算了,我将就忍忍。”
“学校怎么办?”
“不想去。”
她是双亲仅剩的希望,作为哥哥,为了她的学业着想,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劝她去上学。可我说不出口,我没这个资格。
将地上的脏衣服和空啤酒罐踢开,由里香在我的床上坐下,她提起西瓜,命令道:“把这个切开。”
我对她说这里没有能切西瓜的刀,由里香一脸难以置信。
“那冰箱?”
我摇摇头,无奈地摊开双手。
她快速瞥了瞥周围,随后脸色铁青地看向我:“就只有这张床和小矮桌?”
“我又不是你,别太高看大学生的经济能力。”
“我早说让你向家里认错,如此一来金钱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我可不是为你着想才这么说,要是你能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哪会受这些苦?”
“你不也享受了富家小姐的待遇吗?”
“少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对孤儿院的生活并无丝毫不满。”由里香把西瓜放在地上,“还有,我习惯睡床,你就打地铺吧。”
“没有多余的被子。”
“没有就去买!”由里香的面色微红,“难道你要我和你睡一张床吗?”
“去哪买?现在可是深夜,附近的店都关门了。”
“不关我事!”
半夜时分,我蜷缩在冰冷的房间角落,打喷嚏的声音吵醒了由里香。她叹了口气,将床分了一半给我。
“为什么都不回去看看?”由里香背对着我问。
“我可不想再次被赶走。”
“说的也是。可怜的小狗,被主人给抛弃了。”由里香转过身,用手轻轻抚摩我的头发,“要我安慰你吗?”说完,她闭上眼睛。
4月20日,多云。清晨,由里香早早醒来,她用脚使劲摇晃我的身体说道:“我饿了。”
我拿起手机一看,时间还不到七点。
“饿了就去吃饭,别吵我。”
“我没钱。”
“别说傻话,你比我有钱多了。”
“骗你干么。”
我指向放在地上的西瓜,说道:“没钱还买这么大一个西瓜?”
“那是用身上仅剩的钱买的。”话音刚落,由里香的肚子叫了起来,于是她又使劲踹了我两脚。
我想继续睡,掏出为数不多的万元大钞递过去,但她没有接过钞票。
“我对这附近不了解。”
“吃个早饭而已,不了解也没事。”
“别让我再次重复!”由里香突然切换成严峻的语气,并将我盖在身上的被子扔到地上。
我感到一阵寒冷袭来,只好不情愿地起了床。
在餐厅点完餐,店员微笑着问我需要什么饮料。我给自己要了啤酒,又为由里香要了一杯橙汁。当餐品送来时,店员灿烂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清早就喝酒?”由里香看向我的酒杯说道。
“不用你管。”
“给我喝一口。”说着,由里香在桌下用脚踢了我。
我望向周围,确认没有人看过来后,将酒杯递给了她。
由里香轻轻抿了一口,煞有其事地说道:“难喝,简直就是毒药。”
“我也觉得难喝。”
“那你还喝?”
“我喝酒又不是因为喜欢。”
“拿来。”由里香从我手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感觉像是在喝毒药。”
吃着缺少啤酒的饭食,感觉似乎缺少了点什么。我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对由里香说自己到外面等她。
听到这话,由里香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可由于口中嚼着食物,她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她匆忙将口中的炸鸡块咽下,一脸认真地直视我的眼睛:“要是敢一个人先走,我绝不饶你。”
由里香有过被人丢下的经历。季节是在夏天,母亲从孤儿院带走了当时还不是家人的由里香去逛祭典。游玩途中,母亲突然想上厕所,便吩咐仅有5岁的由里香在广场的石凳上等候。然而,从厕所出来时,母亲遇见了少女时代的好友。
“请问,您是宝月盛夏吗?”女人惴惴不安地问。
“宝月是我的旧姓。”母亲困惑地看向对方,“您是?”
“我是诗织,合唱部的仲村诗织。”
“诗织……”母亲思索良久,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激动地说:“难道是小诗,唱歌经常走调的那个?”
女人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真是难得,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了。”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再会,母亲惊讶不已。“我听说你大学毕业后直接嫁人了。最近过得可好?你一个人来的?怎么看起来比以前瘦多了?”
“说来话长,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我大学只念了一年就退学了。还有,我现在改姓伊藤,对方是一名货车司机。”女人的眼窝深陷,黑眼圈明显,看上去并非睡眠不足或疲劳所致,而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了。”母亲说道,“我也结婚了,现在的名字是白石盛夏。”
“我知道。”女人盯着母亲身上的装扮打量了好一会儿,“我还知道对方是大医院的继承人。”
“你一直都住哪?怎么没看见你丈夫?你们是一起来逛祭典的吗?”
女人叹了一口气,尽量以轻松的语气说:“我们家一直住在琦玉,因为小孩在学校出了点问题,今年搬回了这边。”
“真的,那太好了。”母亲为此感到高兴,可看见对方的脸色阴沉,她赶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就能经常见面了。”
“我知道。”女人挤出僵硬的笑容,她的门牙缺了一颗,像是被人打掉的。
“我家也有个男孩,明年上中学,好在他还算让我省心。对了,你现在有没有空?我们找个地方边喝茶边聊。”
“那去我家吧,离这不远,我有话想跟你说。”
对昔日同学的同情让母亲将由里香抛在脑后。直到回到家中,她才猛然想起由里香手中拿着棉花糖独自待在广场的石凳等候。
我在外面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啤酒,走到吸烟区点燃香烟。
用完餐,由里香从店内走出。她慌张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我的身影,于是在店门前大喊我的名字。
掏出手机确认了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估摸着由里香差不多吃完了,我捻灭香烟,将烟头扔进垃圾桶。
由里香的喊声中带着哭腔,我从背后靠近,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在触碰的瞬间,她的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
看见是我,由里香立即用袖子擦拭眼角,并使劲踢了我的脚。她的鼻头微微泛红。
“抱歉。”我摩挲着由里香柔软的秀发,出乎意料,她不做任何反抗,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经过游戏厅,外面摆放着几台娃娃机,由里香让我帮她抓,因为我害她费了嗓子,必须做出补偿。
“我不擅长玩这种,还是算了吧?”
“去死。”由里香双目圆睁,再次踢我的脚,“是谁代你受过的?”
由里香走到娃娃机面前站着不走,眼睛死死瞪向我。
“你想要哪个?”
“熊猫。”
我叹了口气,从钱包里取出零钱,一次性投了五枚硬币进去,开始操作摇杆。
在我第21次失败后,由里香不无遗憾地说:“就差一点了,真可惜。”
“闭嘴!”我迁怒于她,“都怪你在旁边说话,害我无法集中!”
看到我生气的样子,由里香露出委屈的表情。
换了好几次硬币,我把花费了两万七千六百圆抓到的熊猫布偶递给由里香。没想到,她一接过布偶立刻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谁稀罕这种东西!”言罢,由里香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
看着由里香逐渐远去的背影,我从地上捡起布偶。说起来,姬子的房间也有一个熊猫布偶。
武内死后,姬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既不怎么吃饭也不去学校上学。要是她没有刺激金发男,武内或许不会死,她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没人责备她,所以她选择自我惩罚。
姬子家与我家相邻,我上课时总会特意多抄一份笔记,放学后送往她家。
摁响门铃,前来开门的人是姬子的母亲。她绑着辫子,黑色发梢垂到腰间,显得沉稳而内敛,宛若姬子成年后的模样,唯一的区别只是眼神中少了姬子那份特有的冷漠。在报上名字并说明来意后,她亲自引领我走向二楼姬子的房间。
房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用黑色字体工整地写着姬子的名字。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姬子的母亲熟练地敲了敲门,告知姬子有同学来访,但回应的只有沉寂。
没有办法,她的母亲向我致谢,让我改日再来。
次日,我在姬子家门口偶遇了姬子的好友岛村和樱井。与武内不同,姬子在班上深受欢迎,每天都有同学前来探望。然而,无论是我还是他们,都被姬子拒之门外。
经过多次碰壁,我决定采取非常手段。当我从窗户艰难地爬进房间时,姬子一脸惊愕。
房间昏暗,姬子蜷缩在床上,背靠着墙壁,巨大的熊猫布偶被扔在地上。
我擅自打开了灯,眼前顿时被一片粉色包围:粉色窗帘、粉色床单、粉色书架、粉色书桌、粉色小台灯,以及一个摆满布偶的粉色玻璃柜。布偶有树袋熊、企鹅、海豚、老虎、狮子……
这个房间不符合姬子的风格。在我的印象中,姬子更适合冰冷的蓝色而非粉色。床和窗户的位置也和我预想的不同,书架和书桌的方向更是完全相反。
我拉过书桌旁的椅子,在床边坐下,面对着姬子。在家时,我对着镜子排练了一箩筐想要对她说的话,然而,当我看见她低垂的双眼,那些言语瞬间忘得精光。
“姬子……”我试着呼唤她的名字,不禁感到一阵紧张。这是我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平时我都喊她的姓氏——月岛。
姬子显然是听见了,但我的声音无法撼动她的世界,她没有丝毫反应。
“即使你想要逃避,武内死去的事实也无法改变。”说完,我鼓起勇气爬上姬子的床,与她并肩而坐。姬子转过头瞪我,随即将我从床上踹下,抓起地上的熊猫布偶对我疯狂殴打。
“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武内不会死!”她边打边哭,泪水与愤怒交织在一起。
我本想默默承受这一切,她有资格这么做。然而,白石龙也狠狠掴了她一掌。
这一掌始料未及,姬子当场愣住,熊猫布偶从她手中脱落,紧接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哭喊声惊动了外面,房门被猛地推开,岛村、樱井以及姬子的母亲站在门口。看到满脸泪水的姬子,她们连忙上前阻止。岛村和樱井抱住失控的姬子,而姬子的母亲则让我离开,以免我继续刺激她的女儿。
我留下事先写好的信,离开了姬子的房间。来到房子外围时,我示意在外等候的佣人撤走靠在窗边的梯子。次日,当我再次来到姬子家,她家的佣人不让我进门,并将信退还给了我。
回到家后,我打开信封,里面的信纸已被撕成碎片。凝视着散落在桌上的碎纸屑,我想起三人待在武内房间的事:那是武内拒绝上学的第三周,想着原因和我脱不了干系,我向学校请了病假——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逃学。
武内家是一所小巧的日式住宅,分上下两层,带有庭院,红色的屋顶显得格外醒目。
站在门口几经踌躇,我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武内的母亲,一位三十出头的美人,武内的容貌无疑源自她的遗传。
“打扰了,我是武内的同班同学。”
“抱歉,我家小优现在不想见人。”
“那个,”我急忙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作业本,“是老师让我来的。”
“课堂笔记的话,昨天已经有人拿过了。”她仿佛看穿了我,问道:“现在可是上课时间,你不用去上学吗?”言罢,她便开始关门。
我迅速用脚抵住门缝,鼓起勇气恳求:“请让我见武内一面。”
她重新打开门,眼神严肃地看着我:“你是小优的朋友?”
“是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进入武内的房间,我惊讶地发现姬子也在。她紧挨着武内坐着,眼神中充满对我的敌意。
我鼓起勇气向外界伸出手,烈火将我烤成焦炭。“滚!”姬子瞪着我,那眼神想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感到嫉妒,转身便走,到了楼下,我又重新折返回去。不能让武内和姬子二人独处。
房间内的布置甚是简洁,鼠灰色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窗框是银色的,窗帘底部有着波浪型的褶边。书架上堆满了漫画,床尾对着一张书桌。书桌的一只脚歪了,用两本厚厚的辞典垫着——上面的是《大辞林》,下面的是《广辞苑》。桌上放着一盏小台灯和两本皱巴巴的漫画书。
“你又来干么?滚!”姬子再次怒斥。
“一切都是我的错,非常对不起!”我深深弯下腰,眼睛对着地板。
武内起身走了过来,对我说:“抬起头。”
我缓缓抬起头,只见武内高高举起了巴掌,我心中一紧。这也难怪,做了那种事,就算被打也是无可厚非。
“反正你说的也是实话。”巴掌没有落下,武内中途收了回去,“回去吧,别再来了。”
“不是实话!”姬子怒不可遏,凑上前来对准我的脸狠狠抽了一巴掌。见我愣在原地,姬子觉得不够解恨,反手又抽了两巴掌,将我击倒在地。我的嘴角渗出血。
“滚!”姬子俯视着地上的我,冷冷说道。
“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们两个都回去。”
“那你明天会回去上学吗?” 白石龙也大胆问道。
面对意想不到的一击,武内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做出回应。姬子见状再次扬起巴掌。
一想到又会被打,我反射地闭上眼睛。这时,武内的母亲端着果汁走了进来。
“够了。”武内说道,“你们走吧!”
这是房间的主人第二次下达逐客令,我不得不离开。姬子尽管不情愿,但顾及到武内的心情她也无法拒绝。
回家路上,我和姬子并排行走。
“别跟着我,滚!”
“可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回去的路一样。”
“要么你走前面,要么我走前面!”
我放慢脚步跟在姬子后方,鞋子异常沉重。基于我的罪过,走她前面我担心她会从背后用刀捅我。
我们两人一声不吭地走着,路上静得令人压抑,除了我们别无他人,连一丝鸟叫声也听不到。
次日清晨,我从床上起身。拉开窗帘,外头的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光芒倾泻而下。
我的房间相较武内的房间大了一倍,最大的不同在于我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医学典籍。双亲禁止我看漫画,我只能偷偷地看。
我在班上被视为孤僻之人,我的书桌上堆满习题集。我的窗帘和床单都是藏青色,这是母亲偏爱的颜色。
我合上窗帘,过了十分钟再次拉开。我望向窗外,远方的天空有一片巨大的云朵,上面矗立着一座坚固的城堡。每当被太阳灼伤,我便躲进城堡里面。这时,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变成了冷漠的旁观者。等到从城堡中走出时,我也就能够坦然接受一切了。
距离上学的时间还早,平时我都会听从母亲的安排利用这段空隙学习,但今天我想去外面散步。
脱下母亲买的睡衣,换上学校的制服,我踏出房门。在外面,我遇到了姬子。她走在我的前面,步伐轻盈,没有发现我跟在她身后。
我谨慎地配合姬子的步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行至半途,我已猜到姬子的目的地。正当我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跟踪时,姬子的身影渐行渐远,我赶紧追了上去。
走了许久,姬子停在武内家门口,紧接着被房屋吞入其中。我在她后面跟着走了进去。或许是昨天来过一次的缘故,又或者是认为我是武内的朋友,这次,武内的母亲轻易地放我进去。
走过同样的楼梯,我来到武内的房门前。
我昨天已经道过歉,此刻我没有必要再次站在此处,但我依旧推开了武内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与昨天如出一辙:武内坐在床上,姬子依然紧挨着武内坐下。她瞪向我,那是想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滚!”姬子说道。就连开口的第一句话也与昨天毫无二致。
“我,我……”我打算说些什么,可言语在不经意间从唇边溜走。然而,我还是走了进去。
我迈步向前,大胆地挤进武内和姬子之间。我感受到姬子厌恶的视线,紧张得不敢动弹。
空气被凝固,姬子全身保持着警戒。尴尬填满我的内心,武内的眼中困惑不已。我沉默着,武内沉默着,姬子也是。朝阳透过窗户洒落,姬子白皙的肌肤泛起淡淡红晕,黑发熠熠生辉,衬得武内本就苍白的脸庞愈显苍白。
母亲端来的果汁惊扰了平静的湖面。在她走后,我开口说道:“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
“凡作孽的,都是你所恨恶的。灾难必忽然临到他身,他必顷刻败坏,无法可治。”
“辱骂伤破了我的心,我又满了忧愁。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 涂抹我一切的罪孽;求你洗涤我,我就比雪更白。”
“愿你在他们的罪上加罪, 不容他们在你面前称义。”
“你的忿怒如火焚烧要到几时呢?你拆毁了他一切的篱笆,使他的保障变为荒场。”
“凡地上的恶人,你除掉他,好像除掉渣滓; 因此我爱你的法度。”
“当爱你的邻舍,我们各人务要叫邻舍喜悦,使他得益处,建立德行。”
“当恨你的仇敌,愿他们永远羞愧惊惶! 愿他们惭愧灭亡!”
“原来不是仇敌辱骂我,若是仇敌,还可忍耐;也不是恨我的人向我狂大,若是恨我的人就必躲避他。不料是你;你原与我平等,是我的同伴,是我知己的朋友!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没有所爱慕的。你叫我不能闭眼;我烦乱不安,甚至不能说话。”
“你遭灾难,我就发笑;惊恐临到你,我必嗤笑。”
“这树已经被火焚烧,被刀砍伐。我因惧怕你,肉在发抖;求你不要在怒中责备我,也不要在烈怒中惩罚我!求你听我的声音!求你侧耳听我恳求的声音!求你救我的灵魂脱离刀剑,救我的生命脱离犬类。我心渴想你的救恩,仰望你的应许。我因盼望你的应许眼睛失明。求你不要远离我;不要丢弃我,使我离开你的面。求你看顾我的苦难,搭救我;求你照你的慈爱将我救活。”
“我每日早晨要灭绝国中所有的恶人。你饿了,我拿苦胆给你当食物;你渴了,我拿醋给你喝。”
“为什么离弃我? 为什么远离不救我?为何不听我的哀号?”
“你在我眼前行了这恶,以致我责备你的时候显为公义。”
“够了!”面对我和姬子的喋喋不休,武内开口打断了我们:“你们两个都给我从这里出去。”
“等等!”我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想与你成为朋友。”
自己像是讲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空气再次沉寂下来。时间从指间的缝隙滑落,沉默令我几乎窒息。
我闻到了硝烟味儿,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姬子和武内吃惊地看我。我留下他们两人,二话不说离开房间。
总算是离开了。我在心底起誓,今后不再踏入武内的房间。
“早饭吃过没?”下楼时,武内的母亲对我说道,“没吃的话,在我家吃点再去学校也不迟。”
对于武内的母亲的殷勤,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缩进自己厚厚的外壳之中。
我匆匆赶往学校,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奔跑。等我抵达教室门口时,第二节课已经过半。
坦率道歉后,老师让我进去。我承受着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他们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十年如一日的钟摆发生故障,又或者是灯塔看守人擅自离开工作岗位。
上课期间,我完全静不下心,目光不时转向教室的后门,生怕错过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然而,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也没有看到姬子,她终究没来上学。
我坐在椅子上发呆,鸡群中仅有的两只鹤突然间少了一只,使我感到无所适从。校内广播循环播放着催促学生回家的音乐,其他同学陆续离开,将我留在了这片孤寂的荒野之中。
我拿出习题集放在桌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铅笔,笔尖停在纸上无法移动。
不知不觉,我偏离了回家的道路,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武内家的门前。我使劲摇了摇头,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随即按响武内家的门铃。
开门的依旧是武内的母亲,她换了个新发型,什么也没问就让我进了屋。
再次走上熟悉的楼梯,昨日的我将今日的我取代。打开门,眼前再次呈现出依然如旧的光景:一成不变的摆设、一成不变的空气、一成不变的姬子和武内——只有这个房间的时间停滞不前。
姬子没对我说“滚!”我以为淤积的河流终于要开始流动。然而,正午的太阳理所当然地夺去了我身上残存的水分。“滚!”姬子的言语化为利刃,在我视线所及之处,一切事物轰然倒塌。
我和昨天一样挤进姬子和武内之间,再度与沉默相拥。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时间牢笼里,人类的力量无疑是以卵击石,尽管如此,白石龙也仅用一声喊叫便撕开了一道缺口。
“啊——”白石龙也发出生命的呐喊,被毫无预兆的行动所震惊,姬子和武内看向不存于现世之怪兽。
白石龙也引发了地震和海啸,姬子和武内,走上楼来的武内母亲,就连我也被卷入其中。
我的脸上冒着热气,耳朵和脖子也变得通红。许久之后,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迎面向我袭来。这是姬子和武内,以及武内母亲的笑声。他们边笑边擦眼泪,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以及我的心情。屈辱与羞愧在体内迅速膨胀,我难以自持,咬着嘴唇从他们的眼中逃离。
发生这件事的一周后,当我在上学途中绕路经过武内家门口时,我看到了姬子和武内身穿制服,背着书包前往学校的身影。
经过我的一番安抚,由里香抱着熊猫布偶喜笑颜开。看着她的笑容,青木的身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洗澡时,由里香在浴室里面大声喊我的名字。
“是在里面摔倒了吗?”
“我忘拿衣服了。”
“进去之前都不确认一下的吗,你的衣服放在哪儿?”
“没有。”
“你说什么?”
“我过来时什么都没带。”
“那就继续穿昨天的衣服。”
“不要,昨天的衣服都有汗味了。你的衣服借我。”
“我可没有女生穿的内衣。”
“给我一件衬衫就行。”
无奈之下,我从自己的衣物中挑出一件未曾穿过的衬衫,为她放在浴室门外脱衣处的篮子里,然后回到原位,对着浴室喊道:“放在篮子里了,你自己拿一下。”
大约十分钟后,浴室的门扉缓缓开启,由里香湿润的长发裹在头巾之中,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温热的水汽从她身上升起,肌肤在日光灯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质感,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让人感受到生命的脉动。黑色的瞳孔清澈明亮,微微翘起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另有几颗较大的水珠沿着她的额头滑至下巴,滴落在地板上。娇小的体格显得男式衬衫宽大许多,胸前平坦如原野,两个小巧的突起若隐若现,袖子从手上垂落,衣服的下摆盖住了大腿。乳白色的热气和冷白色的灯光融为一体,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
“衣服好大,而且好丑。”由里香说道。
“不想穿的话就别穿。”我一回嘴,她立刻踢了我一脚,又打发我将她的旧衣服拿去送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