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昂德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很久很久以前，基督教徒们信奉一位全知全能的神，我想你应该知道祂就是‘上帝’。但是一说到‘全知全能’，有些无神论者就不服了，于是他们就问基督徒们：‘上帝能否创造出一块自己也举不起来的大石头？’这也是一个很容易就能想清楚的悖论。”

安其罗也是稍加思考就明白了：“和说谎者悖论很像。”

但接下来随着毕昂德讲述，安其罗开始越来越懵逼：

基督徒们开始了反驳，他们说：“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是违反逻辑的，就像你问上帝能不能创造出一个‘正方形的圆’一样。”

无神论者又说道：“可是我们这是典型的反证法啊！先假设上帝是万能的，然后找出反例，不就证伪了吗？”

接着基督徒们又说：“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但你要知道，‘上帝全知全能’是前提条件，所以‘举不起来’这个说法是毫无意义的。就比如‘正方形的圆’毫无意义一样。”

无神论者：“不然，边长为0的正方形和半径为0的圆就是同一种东西。”

基督徒们：“既然上帝是全知全能的，那咱们的脑洞不如再大一点：上帝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号上帝创造出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但二号上帝力气大些，可以搬起来。”

无神论者：“不，这也不是全知全能，毕竟一分为二的两个上帝并不能同时创造出自己举不起来的大石头。”

基督徒们：“重申，你们提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逻辑错误。这类问题可以总结为‘全知全能的上帝能否否定自我’，这是典型的自身指称自身否定句的谬误。”

无神论者：“这我们不管。如果上帝连违反逻辑都做不到，那他算什么全知全能？”

基督徒们：“那我这么告诉你：上帝是一种超越规则，超越逻辑，不可被描述，不可被理解的存在，所以你同我在逻辑内讨论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无神论者：“卧我擦你们什么时候改设定了？《圣经》中不是指出上帝是有性格、有目的、有情感的吗？那他必然有自己的偏好，有些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比如他就无法撒谎，永远公正，一直爱着世人不是吗？”

基督徒们：“我们没有改设定，上帝是有性格有目的有情感的，但这和祂是超越逻辑的存在冲突吗？而且‘不会去做’和‘无法做’能是一个概念吗？你总以人类所理解的‘逻辑’‘悖论’来讨论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说到这里，毕昂德突然提高音量：“好了！问题就在这里！”

已经开始走神的安其罗突然回神：“咋了？！”

毕昂德兴奋的搓了搓手：“说到底，人类所进行的一切认知活动其实都在人类自身的理解范围内。但是你承不承认，总有些人类理解不了的东西？”

安其罗：“那……我就先承认……吧？”

“很好！先跟着我的思路走。”毕昂德说着灌了一大口滚烫的咖啡，却浑然不觉般继续说道：

“人类认为逻辑是这个宇宙中绝对正确的东西，这句话或许不假，但人类对‘逻辑’的定义真的就正确或是说完善吗？

“如果不是，那么先来假设‘真正意义上的逻辑’真的是这个宇宙中绝对正确的东西，人类现在研究的‘逻辑’其实应该叫‘人类逻辑’，是‘真正的逻辑’的其中一部分或是不完备的表现。

“现在回到说谎者悖论。事实上，因为该语句在人类逻辑中不存在，所以我们问这句话正确与否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充其量只能问‘这个模型是否满足人类逻辑？’

“很明显，这句话是对它自身的描述，因此它是一个模型。而这个模型是建立在以下逻辑上的：

“如果A，则非A。

“但这种逻辑不被人类逻辑所允许。换言之，这个模型无法在人类逻辑中建立。

“你听清楚了吗？是‘人类逻辑’！不是‘真正的逻辑’！也不是‘洛宾恩人的逻辑’或‘其他乱七八糟的逻辑’！这个模型在人类逻辑中无法建立，但不代表它在其他类型的逻辑中无法建立！好了，让我们回到欧尔佳问的话：”

毕昂德说着打开了光屏，上面回放着欧尔佳说过的两句话：

“……在非人类逻辑模型的领域，比如你们的逻辑模型中，或者说你们所知的任何一种逻辑模型中，该语句是否存在？”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她是可以说谎的。”

毕昂德按下暂停，看向安其罗，“你明白了吗？”

安其罗半张着嘴，愣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这期间他只眨了两次眼睛，可见他思考的有多么投入。

一分钟后，他才动作缓慢的挠了挠头，试探着说道：“所以……如果存在一种逻辑，使得‘如果薇瑞斯说谎了，那么她没有说谎’这个模型可以存在的话，她就……可以说谎了？”

“很聪明！”毕昂德开心的拍起了肚皮，表示他喝咖啡喝的很饱。

安其罗又愣了半分钟，这期间他一直在挠头，“这么复杂的吗？……就算欧尔佳当时给我解释了，我估计也没时间去理解……”

“不过你放心，现在你的危机已经解除了。”毕昂德笑意盈盈的说道，“因为薇瑞斯已经承诺了只在人类逻辑的范畴内和你们对话。”

“哦……那好吧……”

安其罗脑子现在运转缓慢，但他还是回想起了自己的最后一个疑问：“那薇瑞斯最后说的‘佛曰，不可说’是怎么回事？”

“这个就跟你没关系了。不过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跟你讲讲。”

毕昂德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当时的情况是，欧尔佳想知道其他的逻辑是否存在，薇瑞斯就回答了这么一句。这本是佛教用语，意思是某些东西是说不出来的，一旦说出来就错了。毕竟你要承认语言——好吧，准确来说是‘人类的语言’——是有表述极限的。这些东西只能靠你自己去领悟。这个还比‘不可被理解，不可被描述’的上帝要好些，因为这个你至少还可以理解，只是表述不出来。举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我上了战机，你给我教了一套连环战技。你可以给我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你也可以将所有内容量化后给我看，甚至可以告诉我你在做这套战技时有什么感想与心得，但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我必须亲自去练习这套战技，亲自去总结，才能最终学会这套战技。领悟只能是自己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替你领悟。”

听罢这段话，自认为大脑已经得到了升华的安其罗有些难受的低下了头：“后面说的我懂了，但是我总觉得薇瑞斯说这句话好像不是要表述……”

“好吧，其实我对这个也不是很理解，只是内心有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但是说不出口，所以这个例子可能也不是很恰当。毕竟‘不可说’嘛。”毕昂德打了个哈哈，“薇瑞斯的意思就是，在人类的语言中，没有能回答‘其他类型的逻辑是否存在’的语句。如果强行用‘存在’或‘不存在’回答，那就出错了。毕竟两个逻辑体系里可能对‘存在’的定义都不同。”

“好了好了不讨论这个问题了，我只要知道薇瑞斯不能撒谎就行了……”安其罗往椅背上一靠，狠狠地揉了揉脸，“接下来该讨论点实际的问题了……我最近在考虑练习操纵无人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