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我为了同一件事情来找你找的最频繁的一次了。”
坐在被书山包围的椅子上,安其罗打着哈欠说道。
虽然今天已经比较晚了,但他还是认为尽早将这些事情告诉毕昂德比较好些。
“没关系,这件事确实很重要。”毕昂德在光屏上圈圈点点。
刚才安其罗向他讲述了这两天来薇瑞斯的动态,而他则一五一十的记录了下来,这会儿似乎是在画重点。
“你觉得薇瑞斯是在人类文明的领土上干什么?以及,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安其罗问。
“以一个人类的脑子进行思考的话,薇瑞斯确实像是在抓外星间谍,而且还在和人类的某些保密机构合作……”毕昂德说着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不出声了,专心的思考起来。
安其罗也很配合的没有追问,而是四下打量起来。
但他很快发现到处都黑乎乎的没啥好看的,于是随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本厚重的书,随便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
这是好像是一本研究地球时代战争史的书籍,安其罗翻到的那一页上面有两个插图,而他并不能看出两幅图片上面那画风抽象的石板画到底想表现什么,直到他看了图片下的注释:
“上图:纳尔迈石板,描绘了上下埃及的统一者、据认为是第一位埃及法老(约星元前6100年)纳尔迈(美尼斯)正在处死一名战俘。”
“下图:星元前37世纪亚述人乘战车猎杀长角牛。战车最初发明出来可能是用于狩猎的。”
他就更加迷惑了。
果然他对地球时代的历史非常不熟悉。
随后安其罗又合上了书,看到了这本书的书名:《政治,文化与战争》。
再看出版年代,甚至连公元2000年都还没到,他一下就失去了兴趣。
毕昂德还真是喜欢看些老旧的书籍。
安其罗刚把这本书合好放到它原来所在的位置,毕昂德就开口了:“从直觉上来讲,薇瑞斯似乎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你竟然开始使用直觉了?”安其罗有些惊讶。
“毕竟这是理性力所不能及的领域,至少是人类的理性。”毕昂德摇着头,“我只能确定薇瑞斯确实是在和人类文明合作,共同抓捕外星间谍。但是他们抓的是哪个文明的间谍,我却无从推断……”
“安德莉亚提供的那些线索也没有用吗?”
虽然看不懂,但安德莉亚当时还是把薇瑞斯要求进行的检查项目的名字记了下来,经安其罗之手传递给了毕昂德。
“一筹莫展。”
毕昂德简短的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至少以我的权限查不到这些名词的解释。
“虽然人类文明已经对银河系内所有的智慧种族比较了解了,但仍有很多不了解的领域。
“按照这个现状,就会有三种情况:
“一,那个被抓住的外星间谍是银河系内已知智慧种族的人,薇瑞斯比我们更了解它们的身体。
“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薇瑞斯要帮我们;
“二,这是一个目前人类所不知的、至少达到了三级文明标准的文明。
“但这解释不了它们为什么要往人类文明中安插间谍,以及薇瑞斯为什么要帮我们;
“三,这是来自银河系之外的文明的间谍。如果这个文明对银河系有敌意的话,薇瑞斯帮助我们这点就解释的通了。”
推理到这里,两人顿时沉默下来。
因为跨越不同河系的行为对于人类这种等级的文明来说相当困难,而且无利可图,所以整个银河系除了洛宾恩外几乎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几乎不与外界通信,自然也就不怎么了解外界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其他河系的文明对银河系图谋不轨的话……
安其罗想了想觉得有点害怕,但毕昂德马上就把他安慰了好了:
“担心这个没有意义。能让大军跨越河系进行入侵的文明,人类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就先让洛宾恩去操心吧,人类只要能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人类文明正处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辉煌时期,领土范围几乎包括了整个猎户座悬臂。这样的文明就算是在整个银河系中也算是排的上号的。
但如果放眼整个宇宙——都不说整个宇宙了,仅仅是放眼本星系群,甚至仅仅放眼银河系与仙女座大星系,人类文明所拥有的领土也只是一亩三分地而已。
“洛宾恩需要人类配合的话,配合就行了,不需要想那么多。”毕昂德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然后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现在正在说的这句话是谎话’是怎么回事?”
“我主要是想知道为什么欧尔佳会用这个语句考察薇瑞斯……”一想到这个问题,安其罗就觉得脑子发胀。
“好,那我就不给你讲这句话的历史背景了,你只要知道这句话是著名的‘说谎者悖论’就行。至于为什么是悖论,你自己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
安其罗确实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结果还就真明白了:如果这句话是真话,那么根据其语义,可得它为假;若假设这句话为真,又可通过其语义得它为真。
很明显,这是一个悖论。
“但是如果说这句话不存在的话,那为什么我能说出这句话来呢?”安其罗回想起了薇瑞斯和欧尔佳的对话,不禁问道。
“你可要听清楚了,安其罗,‘能表述出来’和‘客观存在’可是两个概念。比如我对你说‘你是猪’,你还真就是猪了吗?哈哈哈哈……”
毕昂德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emmmmmm……”安其罗满脑袋黑线,“好吧。你请继续。”
“好吧,那就让咱们继续。”毕昂德收敛了笑容,“你数学学到逻辑符号了吗?”
“学到了。”安其罗点点头。
“那你好好学了吗?!”毕昂德突然加重语气。
“额,好好学了……”安其罗有些心虚。
“那就好,有了逻辑思维就简单了。”毕昂德说着将一个咖啡杯摆在了自己面前,还取出了咖啡勺和三个装着不同粉末的罐子,接着说道:
“说谎者语句可以简单的表述为:这语句是假。根据自古以来关于说谎者悖论内容的约定,说谎者语句中的主词‘这语句’指称说谎者语句本身,即‘这语句是假’。也就是说,‘这语句’等于‘这语句是假’,我们将其命名为‘约定1’。没毛病吧?”
“我……觉得有点毛病……”安其罗不确定的说道,“这两个语句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东西……”
“有毛病就对了!”
毕昂德突然拿咖啡勺一指安其罗,接着开始往杯子里舀白糖,“你需要继续保持思考。不过你先跟着我的思路走,好吗?好的。来,我们继续:当我们断言说谎者语句为真时,我们可以得出语句1:‘这语句是假’是真。对不对?那这时后面那个‘是真’就显得多余了,我们可以直接得出语句2:这语句是假。但是语句2不就是说谎者语句本身吗?现在你告诉我,语句1和语句2矛盾吗?”
“这个……”安其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我……我不知道……”
“是的,根本谈不上矛盾不矛盾。”毕昂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并继续给杯子里加东西,“语句1的主词是‘这语句是假’,而语句2的主词是‘这语句’,它们两者在形式上都不同一,因此它们必然不矛盾。没问题吧?”
“额……好像是吧……”安其罗愈发迷糊起来,“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就是那个……你刚才还说用‘这语句’指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别说话,继续跟着我走。”毕昂德从桌子底下拎出来一个暖瓶,给杯子里倒上开水,“咱们再假设说谎者语句为假,得到语句3:‘这语句是假’是假。可以看出,3与1是典型的形式上的矛盾,3也是2的否定。但是按照人们的理解,如果说‘我现在说的这句话是谎话’没有说谎的话,那它就变成谎话了,这个过程对应到逻辑上就是从1经过2推理出了3,有问题没?”
“呃……”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怎么能从1推理出与其相矛盾的3呢?”毕昂德说着开始搅拌咖啡杯里的黑色液体,“很明显,我们在以上推理中只使用了唯一的一个具体的逻辑根据,即‘约定1’。你想想看,约定1是什么?用‘这语句’来指称‘这语句是假’,而‘这语句是假’可看作是对其主词‘这语句’的否定。因此,当我们一旦使用约定1,那么说谎者语句就意味着语句4:‘这语句是假,这是假’。而‘这语句’意味着说谎者语句本身,即语句2。从逻辑上看,语句4是2的否定,或者说这两个语句是互相矛盾的。因此我们也就证明了约定1本身是自相矛盾的。因为逻辑不允许‘这语句’指称它自身的否定句。”
安其罗:“……”
“你明白了吗?我们之所以能推导出说谎者悖论,都是建立在约定1这个悖论的前提上的。”毕昂德悠闲的晃着手里的咖啡杯说道,“而当我们一旦证明前提有问题,那也就没必要继续推理了,所以说谎者悖论从一开始就在逻辑上不存在。你明白了吗?那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安其罗赶忙问:“那为什么薇瑞斯能用人类的语言说出这句话来?”
“首先我给你拓展一下:咱们日常所用的是名为‘自然语言’的东西,而自然语言符号具有任意性。这个任意性是指,人们最初用什么样的语音去标记客观事物,从而指代该事物获得意义,这是任意的。比如指代人类自己,古汉语叫‘人’,古英语叫‘man’,等等。因此我们在用一个表达式指称语言外的任何事物时,是不可能犯逻辑错误的。但如果我们用一个表达式指称另一个表达式时,则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就会失效,这时我们就有可能犯逻辑错误。比如,用‘我现在说的这句话’去指称‘我现在说的这句话是谎话’,但这种指称在逻辑上是不允许的。”
毕昂德说到这里,优哉游哉的喝了一小口咖啡,“至于薇瑞斯为什么能说出这句话,就是她自己给出的解释:一句逻辑上不存在的话她是能讲出来的。”
“哦……好吧。”安其罗语速缓慢的说道,很明显是在思考。
毕昂德也不急,就这么一边等他思考一边慢慢喝着咖啡。
过来了一会儿,好像是想明白了的安其罗开口了:“好吧,说谎者悖论的问题我懂了。但为什么欧尔佳要拿这个问题测试薇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