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下一秒若是真的迎来末日的话。

我是说,像是陨石撞击地球,不可医治的病毒蔓延,核战争突然爆发,这样的,不切实际的事情,若是真的在下一秒发生的话。

若然,所有的故事都会被粗暴地结束吧。

日理万机的政要,日进斗金的商业巨头,前线鏖战的负伤士兵......或者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男高中生。所有人的,波澜壮阔的故事,都会因为这粗暴的展开而强行中断吗?无论有着怎样感人至深或是热情洋溢的故事,都会因为这样无可违逆的展开而半途结束吗?

会的吧。

无论拥有怎样的故事,抱有怎样的执念,持有怎样的才能,人也,微不足道的人也——

也没有违逆的力量,也不会有违逆的力量。

爱不会让人跨越一切,愤怒无法让人变得强大,意志不能让人保持坚强。

这才是常理。

所以故事才会令主角们跨越不可能。

所以主角们才会让故事就此变得精彩。

换言之,人想要掩盖的,人不曾意识到的,人自心底承认的,人不值一提却又绝望的——作为朝生暮死的箱中生物而刻入骨髓的无力感。

这即是一切故事的开端,神话的起源。

若是如此,那么从一年前开始,我或许就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称职的主角了。

但又说到这个,回头看看,还真是个相当荒谬的假设,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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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

在那样的情况下,第一件意识到的事却是镜海不在身边这一事实。

一边无力地向水泥地面坠落,一边体会着对我而言有些过于彻底的孤独感。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扑倒我的男人双眼大睁,布满血丝,龟裂的口部不顾撕裂的皮肤,对着近在咫尺的我竭力呼救起来。

四周的行人依旧当作没有看到般走过我们身旁,真是多谢。

“救救我!”

如果能的话,自认善良的我当然想要帮你。

话又说回来,向人求助的第一要诀难道是将对方撞倒在地吗?

男人看上去大约和我一般年龄或是略微年长,仪表有些微妙地邋遢,但这个年龄段的男性也大多不能用“整洁”来形容。

举例而言,现在的我就是一身干枯发黑的血污。

“在那之前,先从我身上下来,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你,你不明白!你一定得救救我,不然的话那个女的就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泪水从双眼中流出,配合着扭曲的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话,又或者他真的受到了过于恐怖的刺激......姑且当作是后一种。

“好,好。我帮你就是了,但你要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才行吧。”

“啊,啊啊啊......谢谢......”听到口头保证之后,他总算安心地松开掐住我双肩的手,虽说如此,我也没法就那么站起来。

“......好,既然如此,要找个‘安全的’说话的地方吗?”

如果他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那么我的语气应该会柔和一些,大概。

“啊,啊好!我,我这就拉你起来!”不过好不容易以为抓住救命稻草的他显然不会,也没有空闲在乎我抱有的这些微怒意。

怎么说呢,镜海消失了的话,早些回家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回家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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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是在出租车上彻底冷静之后回想起来的。

那个向学长扑去继而再行凶的人。

那个在早晨的街道缩在角落的人。

裳夏坐在车上,一遍遍地在脑中重复对比。不论结果如何,这都应当通知学长。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人的话,那么——

那么现在还在那条街道落单的学长就可能有危险。

那条街正是自己早晨遇到那名少女的街道,本应和学长说起这点,却因为目睹尸体的紧张而彻底忘个干净。

竭力维持到现在的正常心态回想至此似乎又快要濒临崩溃。无论是浸满血液的大片伤口,还是躺在地面的惨死尸体,今天都是第一次目睹。

“没事的,学长看起来很正常,尸体也有索薰警司负责,没事的......没事的。”

克制住涌上的反胃感,如是安慰自己上升的心率。

接下来应当去通知学长,希望他能尽快装回义肢并看到自己发去的信息。

将自己的所有发现几乎毫无条理地一气在屏幕上敲出,随后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按下发送。

随后要做的事是——

“司机师傅,那个,麻,麻烦改道去旧火车站那里。”

自己有不得不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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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五百米处的快餐厅,醒目的黄色单个子母标志开始在晚霞中发亮。

我坐在某个先前还陷入绝望的青年对过,被迫观看起他难看的吃相。

“我觉得这里不算‘安全’,你没关系吗?”

“镁冠西。”

“......啥?”

“......呃,我说,没关系。我一天没吃了,能请我吃饭就是得救了。”费力地将口中过多的食物吞下后才变得清晰的口齿并没有先前的惊慌失措,或许食物确实能安定人的心灵。

如果他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那么我或许还会在心中暗暗赞美起那随着性别改变而天地一转的狼狈吃相。

真是一次有够遗憾的邂逅,作为主角的我是做错了什么才会出这样的差错吗。

“哈啊......总之,来谈谈吧?”

“谈什么?”

“你要我‘救救你’难道只是因为没钱吃饭吗?”

“啊......”因饱腹而安下心来的神色再次变得不安起来,这才对,拜托不要一吃饱就什么都忘个干净,“那个,果然不行。我觉得那个,冷静下来想想的话,好像只能报警......”

“你不说清楚的话我也——”

“啊对了!你!你之前从那个巷子里出来了对吧?你为什么要进去?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哦吼,换言之也就是案件相关人。

猜猜看这时候应该通知谁?不过可惜,现在没法方便地打手机,就劳烦薰姐再多等一会儿吧。

“你才是,为什么要这么问?那条巷子有什么特殊的吗?”

“哎?”

“所以,那条巷子有什么特殊的?你是看到什么了才会这么问我?”简单的反问似乎对险些崩溃的求助者起了效果,直面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游移起来。

“......她。”

“他?”

“她,我在昨天......亲眼看到她杀人了......”看来起码可以确信是他杀,可喜可贺。

“他是谁?你们认识吗?”

“当然认识......!不对,这座城里的人不可能不认识她才对——”青年提高了声调,但却在看着我不解的神情后骤然停止。

“唔,那你能给我个名字还有他的一些特征吗?一直‘他’啊‘他’的,我也不知道你指的是谁。”

“不可能......你,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知道她?这不可能,一年前的时候我们都——”

——

“什么一年前?我们能不能先把今天的事情说清楚再说一年前的事情?”

一年前。

“你......”

表情凝滞,呆坐了约有十秒。

随后他忽地站起,向其他桌的客人突兀地走去。

那么我也是时候回家了。

起身向出口迈开步子。

“你们,知道她吗?”

“一年前......她,她,你们还记得吗?”

“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她,你们知道她吗?”

语气随着次数的增多渐渐变得无望。

“你在说什么呢。”

“哈?一年前?那还能有什么?”

“谁知道你神神叨叨地在说谁。”

“不知道,你是在干嘛啊。”

停顿,随后朝着一个方向加速。

“为什么......?”他的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充满不解与苦闷。

一无所获,真是可惜。

在迈出大门的同时,身后传来肉身拼尽全力撞击在墙壁上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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